自給生活| 再不發芽就老啦（九）

2020 年 7 月 8 日

編按：寇姐從作家到作家兒、再到與土為友的結實農夫，讀者們幾乎都可以在她的文章裡找到各種身份身影。而這次全文都是自給生活的乾貨、完完全全的手工藝勞動，甚至看完會想搓搓手去廚房倒騰出自家的米粒，撬開、浸泡著讓自己與它一齊發芽看看！

一邊寫這則文章，一邊煮一鍋生機爆棚的粥。

一鍋下了十幾種，米是台灣帶回來的，分別是農友的台版越光糙米、我自己種的瑞岩香米糙米，福建本地黃豆綠豆黑豆毛豆白豆花豆、本地黑米、新疆鷹嘴豆、安徽麥粒、三亞菠蘿蜜種籽、紅白兩色花生……還有什麼實在記不起來，進鍋時一樣數到16，現在怎麼都想不起來到底還有什麼——老年癡呆經典症狀，剛剛做的事情會忘記。人森啊，真是禁不得老，我那過目不忘的記憶力哪裡去了？

安慰一下自己受傷的小心靈，放下這個問題，不糾結到底塞進去了什麼東西。不管到底煮了幾樣，煮得嗨皮、吃得開心就好。

讓道理好吃

請問有沒有註意到，所有提到的米都是糙米？其實豈止是糙米，這一鍋粥裡，所有用到的材料，都是原形食物，米、麥、豆、花生，全是可以發芽的種子，而且──每、一、種、都、發、芽、啦！

之所以說這鍋粥生機爆棚，不是言其內容繁多，單煮一種也一樣生機橫流，只要抓住兩個重點：一是種子，二是發芽。

必須是種子才能發芽，但立即會有人抗議，說種子不好吃，確實，有些種子甚至不能吃，比如米的種子是穀子，沒見過直接吃穀子的。米必須碾了才能吃，但我們可以在精米和糙米之間做一個選擇。精製白米做成的飯軟糯可口，但糙米飯就不好吃，恰恰是個對照組，各種口感不好咀嚼困難，特別是老人兒童不宜。但若要講道理，老人兒童格外需要糙米中的營養成分。精米只保留了胚乳、主要是澱粉，與糙米相比營養差的不是一點兩點，廢話少說請看圖，這是隨便網上找的，人家的水印都在呢，感興趣的可以自己上網搜。

植物的生命能量保存在種子裡，糙米更營養，原粒的各種豆類也一樣，這已經是不爭的道理，問題是這些道理不好吃。我的專長，向來都是「讓道理好吃」 ，當年在台灣宜蘭，村莊釀酒師傅做農業廢棄物釀造，用的主要是冷兵器，常溫釀造變廢為寶，現在我們用的，是冷熱結合的辦法，讓那些寶貝發揮最大效用。首先請出來的是——發芽。

用發芽轉化

稻米媽媽為了傳遞生命，給她的寶寶穿了很多層衣服，外套是堅硬連刺帶芒無法下嚥的稻殼，內衣是米糠。糙米只是碾掉了稻殼，保留了胚乳外面的胚芽和米糠層。糙米發芽，不僅能有效轉化米糠中不易吸收的營養物質，還能變甜、變好吃。

我的做法很簡單：

第一天，提前浸泡。傍晚洗好，泡一晚。

第二天，淘洗換水。我通常每隔三、四小時沖洗換水一次。如此度過第二天。如果天氣比較熱，第二天晚上放入冰箱。如今我在高海拔山村夏日涼爽，全程自然溫。

第三天，寶貝們都到了剛出芽的火候。這種時候不僅可口營養，還能轉化有害物質。種子不是天生就給人吃的，有一些與生俱來的生命防禦機制，除了各種鎧甲與內衣，還有植酸一類化學武器，而且有研究證明，現代化肥農藥農業種出來的作物植酸含量更高。植酸對對健康的影響我就不從網路上抄了，直接說：發芽和發酵的過程，都可以轉化植酸，降低有害成分+轉化為對人有益成分。

這樣經過催芽的米和豆，第三天傍晚入電鍋，早晨起來就可以吃到生機爆棚的雜豆粥了。

簡化麻煩

這鍋粥好歸好，但太麻煩。不是每個人都跟我一樣是專業吃貨，能夠守一堆種子換水。那麼有沒有簡化方案呢？

簡化方案當然有，簡單演算法第一步：合併同類項。這次我分盒操作，是為了方便觀察對比拍照，平常都是把所有要下鍋的東西混為一談，極其簡單粗暴，浸泡完成後裝進能濾水的洗菜筐，浸水沖洗很方便。

充分浸泡之後，甚至還可以繼續簡化：每天只換兩次水也可以，早晚各一次，但那樣必須塞進冰箱降溫，防止發酵酸敗。因為入冰箱溫度變低，不容易發到最佳火候，時間也要延長半天，其實火候欠一點下鍋也沒問題，種子內部的生命轉化已經發生啦。

即使這樣簡化又簡化，還是有人嫌麻煩：太花時間。做三天才得一鍋粥，時間的投入產出比嚴重失調。

還有簡化方案：如果做一次不是吃一餐，就可以大幅提高效率。單身狗狗也可以把電鍋盡量裝到滿，得巨大一鍋雜豆粥，我就是這麼做的。粥煮好放涼再分裝，留出當天份額其他放入冰箱，第二天吃的冷藏，其他冷凍，隨吃隨取。

我吃米飯會胃痛所以專攻雜豆粥，以米飯為主食的家庭可以依法炮製，把精米改成發芽糙米飯，不僅營養翻倍，而且提升口感。網路上看到有的家庭在泡米發芽的時候還會摻上一點全麥粒或是黑麥粒，因為家裡的小朋友喜歡麥粒在米飯中的Q彈嚼勁。這樣不僅營養均衡，還有益於孩子牙齒咬合能力、顏面部肌肉發育等等，總之都是好處。

永續循環泡米：我用的盒子容量約有一公升，泡出來的米足夠四口之家一餐，只要冰箱裡有三個盒子輪流轉，吃完一盒再泡一盒，其實並沒有太麻煩。

即便如此，嫌麻煩的人一定有，還有“拿錢買方便”的辦法，日本人率先發明了“糙米發芽電飯鍋”，省事，提前幾個小時把米放進去，電鍋負責加溫保溫發芽後再煮成飯。方便，但是巨貴，動輒兩三千，普通電鍋十倍以上，自己上網搜尋好啦。

提醒一點：只有新鮮糙米才能發芽，買米時請走心。

莫讓青春孤獨老去

必須實話實說，我煮雜豆粥的歷史雖久，雜豆發芽也行之有年，但如此這般費力做糙米發芽是最近開始的。

直接起因是千里萬裡漂洋過海而來的一包糙米，間接起因是我幾年前去台灣種田當農夫。間接起因說來話長，先長話短說。人生總是存有很多夢想，例如農耕夢，但很多夢想只是夢想而已，因為承載夢想的身體不經老，活著活著就老啦，從沒有力氣耕田種地到沒有心氣。

我們的生命中攜帶了許多與生俱來的禮物，包括我們的夢想和勞動能力。而生命都是有期限的呀，如果我們終此一生都不曾用到，該有多麼遺憾。人生易老，有夢想就要抓緊去實踐，不然，先是有賊心沒賊膽，很快就會有一天老到賊都不知所踪，真真是人生悲摧。五十幾歲，再不種田就老啦，抓緊自己所剩不多的勞動能力當農民。

盡情使用自己的生命，會有很多意想不到的收穫，例如這包米。宜蘭年輕農夫2019年珍重相贈，是台灣人引以為榮的傲嬌品種「台南16」。日本越光米好吃，我在台灣遇到很多越光粉絲，我們農友也有人種得之不易的正宗日本越光，但產量與味道都與期待相去甚遠。台灣太過溫暖，寒冷地區的越光只顧歡長，早早開花，又早早老去，穀穗不紮實飽滿，讓農人空歡喜。幾十年前台灣農業專家就開始對越光做在地化，據說是用三個日本越光親本和一個台南當地品種，產出的「台版越光」名叫台南16。

這包珍貴的米隨我千里萬裡而來，真空保存得很好。但存得再好也不能一直存，糙米都是有生命的，再這樣留下去就老了呀。

鬥膽做了人生第一次糙米發芽，沒有想到大獲全勝，出芽率和口感體驗都超乎想像。

當這些發芽糙米都變成美味的粥入肚為安，忽然靈光一閃：如果發芽之後不是被我一煮了之，而是變身種子種入土地會怎樣？福建氣候與宜蘭相差彷彿，宜蘭能種，大吳地一定也沒問題！ ——那樣的話，我就可以有自己的「大吳地越光」生生不息了呀。

大吳地越光與大吳地瑞岩

「大吳地越光」這個想法實在讓人興奮。說乾就乾，立即將剩下的淘洗浸泡催芽，要趕在這些糙米還可以發芽最後的時間動手。我一慣手比腦快，都是先動手做下去再說。浸種之後發現自己又稀里糊塗做對事。

現在已是六月中旬，中規中矩育秧插秧，十一月中才到收割期，我們村莊是高海拔地區，十月底天就太冷了。但是但是但是，重要的事情說三遍，還可以直播——注意，不是電視直播網絡直播的那個“直播”，而是：不經過育秧插秧這一步，直接將種子撒入水田。

還好我在台灣有練。 2019年的春天，我在台灣及時享樂，瘋狂體驗了不同的育秧育苗方式，因為那已是我宜蘭務農最後一年，再不嘗試就來不及啦。直播直接把稻種定穴種進水田，減少撥秧插秧對根系的損傷，生長時間縮短15天——剛好在降溫之前。

真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學得早不如學得巧啊。如此延及其它，同樣寶貴的瑞岩香米，也是可以用這種辦法變成「大吳地香米」的呀。

瑞岩是古老部落的名稱，這個古老米種高可及人，產量低、表皮厚，保留了野禾的許多特性，本已失傳。因緣際遇，由於恢復部落祭儀的需要翻出冰箱冷凍遺存，經研究機構培植復育。

瑞岩有一種無可取代的香，泡水泡酒都妙不可言。但帶回來的再多，終有用完的一天，保存再好，糙米的生命也是有時限的。受此啟發靈光一現，就讓我在大吳地為這些珍貴的美妙找到了生生不息的可能性。

再不發芽就老了呀，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恰好農友有一塊閒置水田，說乾就乾直播這些遙遠而神奇的穀物。

為了趕時間備田，人生第一次用懸耕機打田，不是端端機器擺花架子，而是紮紮實實打了一畝田。不僅是重體力勞動、而且是技術活，還是技術活裡難度最高的山間梯田，同一個田塊裡，東邊是能陷住機器的深水沼澤西邊則是噶薄砂石河床，是專業老司機都拒打的艱苦地段，我雖新手，但真正做到了專業水準。那個下午玩翻天——是玩翻田，玩得很盡興，自豪於上肢和核心力量沒白練，我在這片土地上抓住春天的尾巴，播撒的不單是越光也不單是瑞岩，都是生命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