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地、婚姻、身份種種

於寒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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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有時候會想,那些乘著規則的明面順流徐徐飄蕩的人,那些生命未曾觸礁的人,那些不需要斷尾求生的人,當制度與規則為他們而製定,因而無需僅是活著便要艱難求索的人,他們也曾感受過這樣野生植物一般根系堅韌發達的愛嗎?

真正的休息日,嘴裡長了好大一個潰瘍,用了三種藥,希望能快一點好。頭也有些疼,於是在家裡躺到下午,無所事事,玩貓看影片。一直到傍晚,和露露出門吃越南粉。

等菜的空檔讀了賴香吟一篇關於離婚官司的短篇,寫得真好,想到了《歡樂時光》裡純子的離婚官司。前幾天因為簽證問題,也和露露談了是否結婚的事。但我真是覺得離婚官司可怕,語焉不詳的日常,或是本就不該有定論的含糊其辭,似蛛絲一樣細細搜聚排布,在法庭上以體面、冰冷的語言羅織成罪名。於是那些平素的日常似帶鉤的網,張牙舞爪地網籠因緣的困獸,掙扎之時,遍身傷創。於是人們開始懷疑,究竟是遍身怨恨破體而惡語四濺,抑或只是為了一槍斃命地「解決問題」?那些幽隱的糾結,與公私語言紊亂的分界間旁逸的殘酷,讓我覺得好不可接受。

我好像是這樣一個人,談戀愛前必先想像分手,養寵物前必先想像死亡,結婚必先想像離婚,一次次刺激未來或許會劃開的傷跡以試圖編碼免疫的黑箱,使之於感知迢遙之處葉落時,似按滑鼠左鍵,程式碼急雨般一氣呵成地覆蓋身心。但這樣的演練那麼自私,它總以另一個人的失望為代價。經驗告訴我,真的打擊到來時,我已在無謂的演練裡嘶啞而貧乏,一觸即潰。

散步時又買了點東西吃,抹茶冰淇淋泡芙,波斯咖啡店裡的巴克拉瓦蛋糕。我說,最近吃好多,等露走了,我該減肥。露說,ta走了也會每天過著不怎麼花錢吃飯的生活。我們都在捱過這隱痛,分別的不安和雜務的煩憂輪流侵擾著生活,可它們本身就是生活的切面。我們對這段日子的當下感到不安,逃避隨之。因此,放縱地吃東西,頹然爛在床上,任房間凌亂著凌亂著,地板蒙上貓毛塵灰,洗碗池堆著鍋碗瓢盆。於是我提醒自己,我們只是在忍耐共同的隱憂,而非在這一來一往的話語裡紛爭。我越來越懶惰,常常在睡前或早晨,任性地要求露露去為我倒水,替我拿衣服。並非沒有手腳,並非發病到全然失去精力,只是依賴略傾向靡頹了,只是茫然的未來已迫近了。

我對自己情緒的感知很遲鈍,對空氣裡的氛圍卻病態地敏銳。大部份時候,情緒阻塞淤積到身體開始生病,才後知後覺心臟在負重。月經斷斷續續流了半個月,直到今天還在滲血。嘴裡的潰瘍足有指甲蓋大小,白裡透著血紅,血紅發黑。第一次見到黑色的潰瘍,初醒未睜眼時,先於陽光刺痛我的意識。

在過往,露露和我都不算可以找到被稱為「家」的地方:我的來處是個爛瘡,僅有的愛與憐憫兌成一張機票,讓我逃離為吃人的軟弱所奴役的因果;而露露,在與我交往前ta甚至不願意在唐人街講一句中文。我們都是無根的酷兒小孩,因此只得在彼此的愛裡棲身。為了留住這方寸之地,為簽證殫精竭慮。過去的鬼魅窮追,我們誰也付不起再次為那豢養人性卑鄙之地所堵截的代價。我們只要有一個地方,它的政策保證酷兒家庭基本的生存權益,活著得到作為人該有的尊嚴,因而為愛的生長留存餘裕,便足夠了。

但我有時候會想,那些乘著規則的明面順流徐徐飄蕩的人,那些生命未曾觸礁的人,那些不需要斷尾求生的人,當制度與規則為他們而製定,因而無需僅是活著便要艱難求索的人,他們也曾感受過這樣野生植物一般根系堅韌發達,恣意頑強的愛嗎?

今天看到的煙火


CC BY-NC-ND 4.0 授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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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寒嬰Dear friend, from my life I write to you in your lif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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