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她的旅行2020

八月底的時候她再也忍不住了，叫我一起出去徒步露營。十月在機場匯合，她已租好了吉普車，當天開往錫安國家公園的營地駐紮。天上繁星點點，一輪半月掛在樹梢。 「我們旅行結束的時候一定可以看到很棒的滿月。」

十天的峽谷環線，沿途是戈壁，黃沙，荊棘。大多數時候是她開車，在筆直而空曠的公路上飆到時速八十哩。我負責搗鼓收音機頻道。這一帶很多鄉村搖滾電台，我們就這麼聽著音樂一路開著，感覺像是在西部的公路電影裡。

她說起自己有一次簽證過期，去墨西哥邊境辦續簽。原本是要先乘大巴到邊境內的一個旅館住下，第二天才出境。結果大巴車在境內沒停，直接開過了邊防線。她跟司機溝通，司機說還沒開太遠，可以馬上下車走回去。她就真的下了車，在荒涼的邊防區步行。天色漸暗，她被警衛攔住，差點當作非法入境給拘留起來。幸好哨所有人看到她從大巴下車，放了她回去。

「事後想想好像挺驚險的。我比較後知後覺，就運氣還可以吧。」

「那你為什麼要去墨西哥邊境辦簽證？」

「別的美領館都沒約上，只有那地方了。我想反正沒去過，就順便玩玩。不過那個邊境小鎮一個好玩的地方都沒有。什麼都沒有！」

三十五歲的單身女子，愛玩。上個月約小李，這個月約大劉，下個月獨自上路，過兩個月又張羅著帶父母出遊。 《孤獨的行星》系列叢書看了個遍，露營器材齊備。這次出來，她一聲不吭地帶了兩人份的升級裝備：餐具水杯，急救保暖鋁箔，還問前男友多藉了把折疊椅。 「我坐在椅子上喝酒休息的時候，難道能讓你坐地上嗎？」她會在旅途中悄悄訂好濱水的餐廳，算好日落的時間帶我過去，挑臨窗的桌子，牛排美酒，空山孤月。她享受良辰美景，樂於製造浪漫。

「疫情期間都沒怎麼約會。等明年春暖花開，還是要穿得漂漂亮亮出去約會才行。」

她宅在家的時候就刷劇點外賣，不費心搭理人。某任男友曾經一整天沒收到她的短信，急吼吼跑到她家找人。一看她優哉游哉地宅著，氣得拔腿就走，她還追出去哄他。 「他發的短信也就是拉家常，我真沒以為他在等我回复。」

她率性淡定，不太擔憂什麼。中學裡參加生物競賽得獎，保送北大，再繼續讀博士。後來不喜歡總拿動物做實驗，又退了學。受當時的男朋友啟發，回到家鄉的地方法院嘗試做專利法方面的工作。渡過短暫的茫然期，就來了美國念法學博士，再去律所工作。現在留不留美國，回不回國，她都沒作太多預想。 「看遇到怎樣的另一半吧。」

問她過往戀情沒有走到最後有什麼共通的緣由，她說也許是自己太享受戀愛約會，很多時候明知未來可能會有阻礙，仍不管不顧地去發生。或者說，越是想到遲早會分開，越想抓住現在的美好。阻礙來臨的時候再走開，有傷感至少沒遺憾。 「疫情過了就出去約會。」她再一次說。

一望無垠的大漠上，公路延伸到地平線。收音機裡的鄉村搖滾已經聽厭了，我連上時斷時續的手機信號讓她點歌。她說特別喜歡今年《樂隊的夏天》裡認識的五條人，「我喜歡這種搞笑的」。 《阿珍愛上阿強》響起來：「雖然說人生並沒有什麼意義，但是愛情確實讓生活更加美麗。」她手握方向盤，一邊朝著前方飛馳，一邊笑嘻嘻地應聲：「我也是這麼覺得的。」

她頻踩油門把前方的車輛一一超過，直到視野開闊了，了無阻擋。左邊的車窗裡是沉落中的夕陽，映照著周遭稀疏的雲彩，顏色瞬息萬變。右邊，一輪圓月宛如明鏡，靜靜地懸掛在鈷藍色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