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一篇城邦的悼詞

文｜費里尼

給城邦寫一篇悼詞，

給榮耀與夢想寫一篇悼詞，

給這個春天的夜裡默默死去的人們寫一篇悼詞。

悼錢文雄、周盛妮，悼我無從知曉的姓名，悼一隻柯基。

悼暗夜的繩索，悼無法呼吸，悼絕望與憂懼，

悼二十二世紀的拍案驚奇。

悼喑啞的吶喊，悼飢腸轆轆，

悼靜安寺牆外封印的偈語，

悼風中飄揚的警戒線。

那不是老橡樹上的黃絲帶，

結界森嚴。

悼怯弱。

悼九零年代的塵土飛揚，

悼滿街飛竄的紅色夏利十元八角五公里。

悼永遠26歲的孔佳，

你我從未謀面但我猜你朱唇皓齒少年氣吹彈可破。

悼22歲那年我在黃陂路地底下丟掉的那顆鈕扣，

盾構轟鳴泥漿飛揚，

宛若錫安將破。

錫安已破。

悼亞洲第一彎，

悼一路向東，風朝北吹，

悼無與倫比的推背感，

悼盛景圖卷徐徐展開，

卻是最後的輓歌。

悼那些肉身安在卻踪影全無的靈魂，

悼玳瑁黑框眼鏡，

若無閒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

悼十六年前那個夏夜消失的長腳爺叔，

悼漫過你腳饅頭的濁水。

悼蘭心戲院舞台上那個頭勢清爽的男人，

悼龍蝦泡飯，

悼三十年功名塵與土。

悼安福路話劇中心的黃牛，

悼你虯髯的魅力。

悼驕傲。

給城邦寫一篇悼詞，

在所有看到這些文字的人們心中默念。

悼王佳芝，

悼射向西比利亞皮草行澄黃的子彈，

悼福開森路。

悼福開森路套袖套的老者，

悼伏在縫紉機面板上寫就的真話。

悼綠屋，悼寶慶路三號，

悼無法在陸地貓步的海上鋼琴師，

悼幻滅。

悼五角場，

悼彈格路。

悼淞滬浴室，

悼春雷布店上空呼嘯飛過鉛絲的票夾，

悼環島消失的桑塔納。

悼國定路，

悼550弄，

悼中心東二村，

悼羚羊掛角的2046。

悼浪奔浪流，

悼許文強馮程程，

悼陳白露，

悼常德公寓，

悼一路電車叮噹如夢。

悼黃歇。

悼局門路的阿婆油墩子，

悼進賢路後廚取之不盡的味精，

悼梔子花香，

悼絕唱。

悼朋友老熊失去的嗅覺，

悼大家的味蕾。

悼7000家落鎖的咖啡店，

悼刷鍋水。

悼留小鬍子死在本城的大先生，

悼那年匆匆離開的大先生。

悼雅量，

悼羅曼蒂克。

給城邦寫一篇悼詞，

不妨用你我脫藤落襻的語調誦讀。

悼城邦裡蒙塵的如椽巨筆，

悼冑甲，悼軟肋。

悼所有模子，打樁模子，撬邊模子，連檔模子。

悼荊軻。

悼我的黑板報，

悼信手塗鴉，

悼八部半，光影迷離不可言說。

如果此刻有人拿去，我決計不置一詞。

給城邦寫一篇悼詞，

給悼詞寫一篇悼詞，

用你我彩虹合唱般的語調誦讀。

（2022年4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