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的回忆│如果说我闽南语讲得好,绝对是阿公阿嬷的功劳
虽然没有到伶牙俐齿,但说真的,我的闽南语在同辈中算是讲得很顺口的。本来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好处,但是出社会工作后,我真切的感受到,会讲闽南语(或称台语),在很多跟长辈们的沟通上就像一只万用通行证,畅所无阻,可能是因为有亲切感,可能是因为这样就不用一直鸡同鸭讲。
因为从小就跟阿公阿嬷讲闽南语,工作上发现不少年长一点的人都喜欢用闽南语沟通,有的同事讲得比较不好就不太敢讲,就会变成一个讲国语一个讲闽南语的状况,当遇到口音重一点的客人打电话来,同事就会向我求救,也算是阿公阿嬷送给我的一项技能吧!
其实这篇是要讲关于我印象中阿公阿嬷的故事。
阿公阿嬷带大的小孩
从小我就是阿公阿嬷带大的小孩,因为出生双薪家庭,父母早出晚归,大部分时间都是阿公跟阿嬷在照顾我跟妹妹。记得上幼稚园的时候,别人都是爸爸妈妈来接送,而我是阿公骑着机车来载我回家。
我跟妹妹两人很有默契,一人喜欢一个,妹妹很黏阿公,大家都笑称妹妹是阿公的麻糬。而我比较黏阿嬷,每天晚上总是想跟阿嬷一起睡,只是在那个重男轻女的年代,阿嬷更疼堂哥,我比较像阿嬷的跟屁虫,为什么我会有这样的感受呢?这可不是空穴来风,就让我娓娓道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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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的阿嬷
在这个平均死亡年龄7-80十岁的高龄社会,阿嬷走得很早,他在60岁的时候就自我结束了生命,那天,回想起来其实有点震撼。
小时候我很喜欢黏着阿嬷,而阿嬷最疼的其实是家里的堂哥(伯伯的大儿子),可能是因为他是长孙又是男孩子,不过孩提时期的我不懂事,只要可以跟在阿嬷身边就好了。
印象最深刻的是,有一回跟堂哥为了一个玩具争吵,堂哥气得推了我一把,没想到我的头却撞向墙角,把额头撞破一个洞。当时我哭了一个下午,把阿嬷吓坏了,虽然我并不是因为疼痛而哭泣,只是因为看到血而吓哭罢了,当晚妈妈回来看到破相的我气得不行,想要跟伯伯告状,阿嬷却哀求母亲不要说,因为伯伯对堂哥管教很严厉,如果知道这件事情,堂哥大概会被打到几条街外都听得见吧!
还有另一个关于阿嬷的小故事,小学一年级的时候第一次有属于自己的钱包(其实只是大人要丢掉的一个零钱包),但是年纪很小的并我没有零用钱,只有偶尔到巷口买早餐剩下来的零钱阿公会送给我,大概是五块或十块,到杂货店买一支冰棒就没了(没错,当时的物价就是一支冰棒5~10块),为了让空荡荡的钱包有装钱的感觉,我偷偷的拿了阿嬷钱包里的零钱,一次都是一两个十块或一个五十元,但是我不敢花用。几天后,阿嬷就觉得有异,跟妈妈聊到这件事情,机灵的妈妈就找出我的钱包发现了阿嬷的钱,当晚我就被妈妈教训,而阿嬷发现是我拿的之后就要妈妈不要追究了,我真是对阿嬷感到抱歉。
阿嬷是在我十岁的时候离开的,那时候应该是小学三年级,某天晚上阿嬷突然把妈妈叫过去,跟她聊到很晚很晚,感觉在交代什么事情,隔天她就自己选择离开这个世界了,细节就不说了。我在妈妈房门外听到伯伯们的哭声,大概猜到是什么事情,这是我对阿嬷生前最后的印象。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阿嬷已经生病很久了,她常常要去医院做化疗,也会吃偏方,各种疗法都试过了,或许他选择这样离开,是因为身心都撑不下去了。我对阿嬷生病的事情没有印象是因为当时年纪小,大人不会把这种残酷的事情告诉你,但我记得阿嬷常常一个人蹲在厨房角落或是客厅不发一语,现在回想起来大概是因为身体不舒服而正在忍耐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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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第二个妈妈,阿公
爸爸说阿公年轻的时候很可怕,会打老婆之外对孩子们也是极为严厉,听起来好像很大男人主义,但我对阿公的印象却完全不是这样,所以我一直相信人到了一定年纪,性格都会改变(笑
阿公喜欢穿鹅黄色运动服或是白色汗衫,经常抽烟所以身上都是烟味,他还因为烟头不小心烫到妹妹的手让妹妹从此害怕跟火有关的东西,最喜欢喝高粱酒,他的椅子下永远藏着一瓶,我总是很好奇源源不绝的高粱酒到底从哪里来的?
阿公在我心目中就像另一个妈妈,阿嬷过世后感觉更深刻,因为当时弟弟还很小,阿公一个人带三个孙子,两个小学生一个幼儿,最辛苦的时候应该就是寒暑假了吧,我跟妹妹不用去上课,阿公就得每天准备我们的早餐跟午餐,我比较不挑食,阿公准备什么我都吃,妹妹就是歪嘴鸡,不爱吃的一口都不碰,真是考倒阿公了!
以前妈妈还没换工作之前比较早回家,晚餐就会由妈妈准备,后来下班时间比较晚或是赶不回来煮,阿公就成为了掌厨大臣,阿公最厉害的料理就是卤肉,还有好喝的丝瓜排骨汤。我记得小学有一年暑假,阿公发明了一道料理"炸猪排盖饭",其实就是把炸猪排盖在玉米浓汤泡饭上,是一道高热量料理!我吃得津津有味,而妹妹第一次吃也爱不释手,阿公看到我们喜欢,就天天煮这道料理当午餐,妹妹吃到第三天就不吃了,最后都进到我的肚子里,那年暑假我爆肥了五公斤。
小学的时候每天都要给家长签联络簿,有时候我贪玩忘记,隔天一早爸妈也出门上班了来不及签,我就会拿给阿公签,阿公不太认识字,签的也是妈妈的名字,虽然字迹有点歪歪扭扭的,老师也会问这是谁签名的,我就回答是阿公签的,蒙混过关。回家免不了妈妈的一顿骂,但总比吃老师一记爱的小手好(还要在全班面前公开处刑,想想就好丢脸)。
我以为阿公的身体会一直这么硬朗,直到有一次亲眼看到他突然跌坐在家门口的地上,爸爸赶紧冲出门外把他抱起来,阿公嘴上说没事,却是身体老化的开始。那时候阿公年纪七十出头,渐渐无法行走,常常都要依靠助行器来走路,没多久大人们就决定请一个外佣来照顾阿公,而外佣申请的这段空窗期间就由正在放暑假的我这个国中生帮忙照顾阿公的生活起居,如果阿公需要上厕所在打电话请伯伯帮忙。
虽然不良于行,手指也不灵活了,但阿公还是喜欢抽烟,常常叫我帮他点烟,我就会跟他说不要抽那么多烟,大概是不喜欢被限制,有天阿公突然大发雷霆的骂了我"我抽烟关你什么事! ",从此,我也不敢再对他说不要再抽了,不过后来阿公发现抽烟让他呼吸困难,就自己戒掉了这个习惯。还有妈妈每天都会交代我帮阿公准备什么样的午餐,因为阿公牙齿不好,只能吃一些软一点的食物,饭也要泡在汤里软化才能吃,有一阵子常吃饭羹,阿公吃到一直对我抱怨每天都吃一样的很腻。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阿公的变化,阿公从一家之主那种威严的状态变得很像孩子,有点心疼。
家里第一个来的外佣是菲律宾人,不会讲中文,而且阿公不习惯叫外人帮忙,还是会一直喊着我或妈妈的名字,半夜有时候会叫上好几次,外佣会主动起来帮忙,那时很辛苦,让她长出了深深的黑眼圈,妈妈也因为这样情绪崩溃了一两次(当时爸爸在国外工作,妈妈独撑照顾家人的责任)。一阵子之后,状况就好些了。几年后,换了第二个外佣,印尼人,会说中文也会说台语,跟阿公很有话聊,他照顾了阿公很久很久,记得他的工作期满要回国的时候,阿公哭着问他能不能不要离开,她也哭着道别,她离开没多久,阿公身体就越来越虚弱,最后也离开了。
阿公卧病在床的时间长达近十年,大概前一两年就连站立都无法了,所以要去哪里都是外佣推着轮椅带他去。每年的生日,阿公都会叫外佣推他去附近的卖场买一个蛋糕回来,让大家为他庆生,其实妈妈都会记得阿公的生日,可是阿公很怕大家忘记,就会自己先买好蛋糕,所以有时候阿公庆生的时候会有两个蛋糕(一个妈妈买的,一个阿公自己买的),大家聚在一起帮阿公唱生日快乐歌的时候,黑暗中透过烛光看见阿公皱在一起的脸,他在哭。不知道当下阿公想的是什么,是家人围着他庆生让他感觉到自己还存在的意义,还是不知道这样的团聚还能有几次呢? 不管是哪一个,想到这里,我也跟着哭了。
因为无法行动的关系,阿公大多数的时间都躺在房间看电视,有时候弟弟看阿公孤单就会端着晚餐的碗过去坐在阿公旁边陪阿公吃饭。阿公有时候没事也会喊喊我或妈妈的名字,等我过去问他怎么了,他就会摇摇头说没事。我知道,他只是想要我们经过他房间的时候可以停下脚步。阿公的房间宛如一个自转的星球,每天看着家人来来去去,忙于自己的生活,他却只能独自在属于自己的时区停留。大学之后,每年农历年是家族团聚的时刻,阿公就会问我现在读哪里,我告诉他,我现在读XX大学,他听到我是大学生了,便会开心的包一包特别大包的红包给我;第二年,他也问了一样的问题,也包了一样大包的红包给我。在阿公的那个年代,大学生是一个很厉害的角色,能读到大学的孩子都很了不起,我也不好意思跟阿公解释现在大学生满街都是这件事(汗。另外就是,阿公的记忆也渐渐退化了,所以他忘记了很多事情。
记得阿公过世的那天,是一个普通的日子,我们正要准备吃晚饭,发现阿公躺在床上已经没了气息,我没有哭,因为在这之前的一个月,阿公已经虚弱得几乎都在昏迷了,所以早已有了心理准备,我们打了119,救护车来了之后,确认阿公已经离世。
大概是隔天还是再过两天,家人到殡仪馆见阿公最后一面,我走到阿公旁边,见阿公最后一面的时候,眼泪止不住的落下,这才有了阿公要走了的真实感。
阿公的故事比较长,因为阿公在我的印象中走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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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阿公阿嬷正式从我的人生登出
还记得动画可可夜总会说过,死后人们会到另一个世界生活,但如果死后世界上没有人记得你的话,就会真正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所以有子孙祭拜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虽然只是一个说法,但我想我会一直记得阿公阿嬷,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对了,可可夜总会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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