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德戈里察的氣息

進入黑山，首先感受到的是東方香氛的香氣。從機場到酒店，空氣中瀰漫著濃郁的香草、麝香和龍涎香的香氣。這股東方的香味似乎在街道上的人群中瀰漫開來，讓人懷疑市政府是不是在進行某種空氣淨化運動。如今，在擺脫奧斯曼統治約145年後，這片昔日的東方地區依然散發著濃郁的東方氣息，令人嘆為觀止。這種濃郁、奢華、複雜的香氣塑造了歷史上人們對香水的審美認知。當然，奧斯曼帝國對黑山的影響遠不止於此。

黑山首都波德戈里察被里布尼察河分為兩區：河南為奧斯曼帝國時期建立的老城區，河北為波德戈里察統一後發展起來的新城區.當然，“新”和“舊”是相對的概念。二戰後，南斯拉夫政府在莫拉查河以西建設新城區，命名為NOVI GRAD（意為“新城區”）。該地區是大多數大使館和政府機構的所在地。相比之下，莫拉查河以東的老城區更為繁華，商業街與住宅區交織。作為城市的象徵，波德戈里察市政府也設在這裡。

令人驚訝的是，波德戈里察的街道上並沒有多少蘇聯或東歐風格的社會主義建築。這主要是因為即使在南斯拉夫社會主義聯邦共和國時代，波德戈里察（舊稱“鐵托格勒”）也只是其中一個成員國的首都。對於貝爾格萊德，南斯拉夫不遺餘力地開發建設。貝爾格萊德作為南斯拉夫的中心，是鐵托鞏固權力的堡壘，也是國家的財富中心。因此，貝爾格萊德的強弱直接關係到南斯拉夫政府如何向周邊投射力量。

說起鐵托，就連黑山人民也對他有著複雜的感情。作為一個強人，鐵託在使用暴力和權力鎮壓巴爾乾地區復雜的民族和宗教衝突方面確實卓有成效。但也很明顯，這種代價是建立在犧牲人身自由之上的，並沒有從根本上解決衝突而是粗暴地禁止人們面對。鐵托時代，南斯拉夫搖擺於西方和蘇聯陣營之間，經歷了相當長的和平與繁榮時期。作為社會主義國家，南斯拉夫在很多方面與蘇聯模式下的社會主義國家完全不同。例如，南斯拉夫在土地方面並沒有進行激進的土地改革，而是繼續允許個人擁有土地。此外，在宗教政策上，南斯拉夫尊重傳統宗教勢力，只要求教會保持獨立地位，給人一種類似於中國基督教改革中的三自愛國運動的感覺。因此，在後鐵托時代，許多穆斯林和基督教徒懷念鐵托時代的宗教寬容。

在後社會主義國家，侮辱某人的一種常見方式是指責他們是共產主義者。俄羅斯、塞爾維亞和黑山等國家就是這種情況。但是，共產黨在南斯拉夫和其他國家統治期間的生活並沒有那麼糟糕。至少在教育、醫療和就業方面，南斯拉夫公民可以享受到遠遠超過今天的福利待遇。一個南斯拉夫家庭僅靠一個人的收入就可以過上相對體面的生活；如果雙方都工作，生活條件會更加富裕，年休假和每頓飯吃肉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天黑後，波德戈里察瀰漫著燒煤的氣味。黑山是一個煤炭資源豐富的國家（“黑山”這個名字與此無關，主流的解釋是洛夫琴山脈植被茂盛，遠看是黑色的）。獨立以來，黑山豐富的煤炭資源並沒有給黑山人民帶來任何溫暖。

在波德戈里察，大多數人選擇用木材取暖。然而，自從阿爾巴尼亞兩年前禁止伐木後，黑山的木材價格便一路飆升，從2020年的每立方米35歐元飆升至每立方米80歐元。波德戈里察的居民已經開始使用煤炭和木材的混合物來取暖過冬。 Rudnik Uglja Pljevlja（普列夫利亞煤礦）的煤炭價格從兩年前的每噸 50 歐元上漲到每噸 110 歐元。在居民用煤價格上漲的同時，黑山國有電力公司 Elektroprivreda Crne Gore (EPCG) 於 2022 年與塞爾維亞達成長期煤炭貿易協議，向塞爾維亞輸送褐煤用於很長一段時間，價格為每噸 28.8 歐元。同年9月，黑山政府通過一項法律，允許EPCG在公開市場上出售其10%的股份。在公開市場上出售的大部分股票都是由最近富裕起來的塞爾維亞公司購買的。黑山政府公開出售 EPCG 股份的決定令人費解。 EPCG全資擁有黑山唯一的煤礦Rudnik Uglja Pljevlja，全資擁有黑山唯一的電網公司CEDIS，並全面供應黑山Pljevlja電站50%的電力。作為一家全面整合的壟斷電力巨頭，EPCG從經濟角度來說並不缺錢，作為一家承擔必要公共責任的企業，保持國有製似乎是唯一的選擇。這一決定可能有政治解釋。

自2006年塞爾維亞和黑山分離以來，黑山政府一直在親歐派和親塞爾派之間搖擺不定。黑山現任總理德里坦·阿巴佐維奇領導聯合改革行動 (URA) 於 2022 年 3 月組建政府。然而，僅僅五個月後的 8 月 20 日，反對黨社會民主黨 (DPS)、社會民主黨黨 (SD) 和黑山社會民主黨 (SDP) 通過了不信任投票，迫使阿巴佐維奇政府成為看守政府。米洛·久卡諾維奇總統解散議會並要求舉行新的選舉，但反對黨擔心席位進一步流失，拒絕參加。在野黨和執政黨尚未就新選舉的日期達成一致。

黑山是一個典型的議會制共和國，有一個名義上的總統，除了接待外國外交官和簽署法律文件外，沒有實權。南斯拉夫解體後，米洛久卡諾維奇成為黑山唯一的統治者，擔任政府首腦長達25年之久。他曾於 1991-1998、2003-2006、2008-2010 和 2012-2016 年擔任黑山總理，並於 2018 年成為總統。1999 年北約轟炸南斯拉夫期間，米洛與北約談判，確保黑山作為南斯拉夫聯盟共和國的一個成員，沒有被轟炸。 2000年南斯拉夫總統斯洛博丹·米洛舍維奇倒台後，久卡諾維奇與塞爾維亞談判簽署了《塞爾維亞和黑山聯盟條約》，為獨立公投提供了法律依據。 2006年黑山獨立公投後，久卡諾維奇推行親西方外交政策，推動黑山加入歐盟和北約，黑山於2017年成為北約成員國，其領導經歷與這一歷史進程完美契合。

作為長期統治者，久卡諾維奇的貪污腐敗也被曝光。自黑山獨立以來，他的政府迅速將經濟私有化，導致政府內部出現個人致富、貪污和任人唯親的現象。根據洩露的潘多拉外傳，久卡諾維奇的個人財富估計為 1000 萬美元。 2019年，黑山人民受夠了民主黨25年的統治，在市建局的領導下，爆發了黑山歷史上最大規模的反政府抗議活動。因此，DPS 政府在 2020 年倒台。久卡諾維奇的總統任期將在 2022 年到期，目前各種政治力量都在爭奪這個無權的總統職位。

2019年的反貪示威並不是那段時間唯一發生的示威活動，甚至可以說不是民進黨政府垮台的直接原因。 2019年12月24日，黑山議會起草《宗教自由或信仰法》，宣布沒收黑山塞爾維亞東正教教會財產，並將教會財產全部移交給黑山政府。該法案一經推出，立即招致塞爾維亞、塞爾維亞東正教、俄羅斯和俄羅斯東正教的強烈抗議。 7萬人湧入常住人口只有11萬的波德戈里察街頭。在長達八個月的鬥爭中，神父在街頭為會眾祈福，塞爾維亞教會慷慨支持所有反對派力量，神父與警察發生衝突，記者被毆打，反對派成員被捕。所有這些街頭衝突都發生在 2020 年，當時 COVID-19 原始毒株肆虐，大量人群聚集導致黑山的醫療投資嚴重超支。這也導致隨後的政府醫改注定失敗，在通脹率已經上升到23%的情況下，在2022年進一步將消費稅提高到21%。當然，這些都是以後的故事了。說起2020年的宗教改革，這些矛盾的根源要追溯到1918年。

1910年黑山王國成立，黑山東正教會開始獨立的宗教活動。一戰期間，黑山王國被奧匈帝國占領，國王流亡海外。 1918 年，經過一場有爭議的合法性公投後，黑山王國與幾個巴爾乾地區聯合成立了南斯拉夫王國。一個王國自然要有一個教會，於是黑山東正教被併入南斯拉夫教會。南斯拉夫社會主義聯邦共和國解體後，塞爾維亞教會繼承了南斯拉夫教會的衣缽，繼續扮演著巴爾幹東正教會老大哥的角色。

直到1993年，黑山東正教會才重新成立。新成立的黑山東正教會窮困潦倒，沒有教會財產，神父寥寥無幾，甚至其宗教儀式的正統性也受到質疑。在這種情況下，塞爾維亞教會繼續在黑山傳教，控制了整個黑山東正教會體系。憑藉其巨大的財富，塞爾維亞東正教教會在黑山政治中揮舞著指揮棒。最終，在2020年反對改革的抗議活動中，塞爾維亞東正教舉起了宗教自由的大旗，讓支持米洛的歐盟勢力束手無策。不同尋常的是，俄羅斯和美國都站在同一邊，反對黑山教會法。迫於國內外壓力，黑山議會撤回了該法案，DPS政府因此倒台。米洛·久卡諾維奇總統受到塞爾維亞教會的懲罰，黑山用親塞爾維亞的“教會內閣”取代了政府。

在被任命為該國總理後，大學教授茲德拉夫科·克里沃卡皮奇當選為我們不會放棄黑山非政府組織的主席，該組織在 2019 年的反腐敗抗議活動和 2020 年的反宗教運動中得到了塞爾維亞東正教會的全力支持改革抗議。該非政府組織由同情塞爾維亞東正教會的知識分子和教授組成，並得到黑山塞爾維亞東正教會主教約阿尼基耶二世的資金和精神支持，迅速成為一股強大的社會力量。

克里沃卡皮奇的政府被嘲笑為“教會內閣”，他被稱為約阿尼基耶二世的總理。他承諾要建立一個專家政府，但他顯然沒有打算也沒有機會兌現這個承諾。為了重塑政府形象，克里沃卡皮奇與政治盟友阿列克薩·貝西奇（議會議員）和德里坦·阿巴佐維奇（副總理兼下任總理）共同簽署了永不更換國旗、軍隊的承諾國旗、國歌，不放棄承認科索沃的獨立地位。

什麼樣的政府需要簽署保證不賣國的承諾書？不幸的是，忠誠並不總是絕對的，也可能是絕對不忠誠的。克里沃卡皮奇未能在國際關係中保持對塞爾維亞100%的忠誠，導致他在上任14個月後下台。點燃這種局面的火花是當時的司法部長弗拉基米爾·萊波薩維奇。在從政之前，萊波薩維奇是黑山塞爾維亞東正教會的律師，據報導還為黑山最大的犯罪組織工作。

在黑山議會的一次聽證會上，弗拉基米爾·萊波薩維奇表示，他將否認斯雷布雷尼察大屠殺的調查結果。波黑戰爭期間，波黑塞爾維亞共和國在斯雷布雷尼察屠殺了8000多名波什尼亞克穆斯林，前南斯拉夫問題國際刑事法庭將其定性為有組織的種族滅絕。萊波薩維奇的聲明引發了世界各國政府的譴責。迫於國際壓力，克里沃卡皮奇總理選擇解除這名犯罪組織律師的職務。對此，黑山境內的塞爾維亞人隨即發起抗議，要求司法部長復職。幾天后，黑山議會通過不信任投票，將克里沃卡皮奇總理免職。

大學教授茲德拉夫科·克里沃卡皮奇的盟友、市建局黨魁德里坦·阿巴佐維奇出生於1985年，2022年出任總理，成為國際政壇最年輕的國家元首之一。阿巴佐維奇繼承了前任的“建立專家政府”、“加速加入歐盟”、“打擊腐敗”等政治承諾，但也繼承了前任的不足。阿巴佐維奇的履歷相當出色，他是阿爾巴尼亞穆斯林，也是該國歷史上第一位阿爾巴尼亞族國家元首，也是第一位穆斯林國家元首。很難相信，更難以想像，為什麼一個阿爾巴尼亞穆斯林會選擇接受塞爾維亞東正教的資助。黑山人民也感到困惑，或許是因為“給了他太多”。

阿巴佐維奇有許多令人費解的事蹟，這裡列出了其中的一些。在波斯尼亞種族滅絕的追悼會上，阿巴佐維奇表示，從未發生過針對波斯尼亞的種族清洗。塞爾維亞著名詩人馬蒂亞·貝奇科維奇對阿巴佐維奇的這番表態贊不絕口，稱塞爾維亞青年應該高舉他，帶領他走遍貝爾格萊德整座城市。然而，波斯尼亞種族滅絕的受害者是當地的穆斯林。

上任前，阿巴佐維奇自豪地表示，有人向他提出了2100萬歐元，讓他放棄與親塞爾維亞政黨的聯盟。當檢察官開始調查這一明顯的賄賂嫌疑時，阿巴佐維奇瞪大了眼睛並否認曾說過這件事，聲稱從來沒有人提議付錢給他。這讓人不禁懷疑，如果有人願意付給他2100萬歐元讓他放棄，他的親塞政治立場值多少錢。看來阿巴佐維奇為自己抬高了價格，或許是為了給總統武契奇和塞爾維亞東正教留下好印象。

據傳，阿巴佐維奇與阿爾巴尼亞有組織的犯罪團伙關係密切，其家族還在塞爾維亞經營公司。他被指控從盤子的兩邊吃東西。

在啟動注定失敗的醫療改革後，由於政府嚴重超支，阿巴佐維奇將消費稅提高到 21%。根據政府的計劃，明年消費稅將進一步提高。阿巴佐維奇內閣的兩名成員因發起“歐洲現在”（Pokret Evropa sad！）運動而被總理要求辭職。目前，阿巴佐維奇總理本人擔任兩個部長職位。在稅收增加、通貨膨脹嚴重、加入歐盟沒有進展的壓力下，黑山議會通過了對阿巴佐維奇的不信任投票，迫使他在僅五個月後就卸任總理一職。此後，議會一直拖延舉行選舉，各派仍處於僵局。

很難在出賣國家的親塞爾維亞總理和腐敗的親歐總統之間做出選擇。反腐訴求是真實的，維護教會的情緒是真實的，追求民主也是真實的。然而，真假交織著外國列強的巨額支票，讓每一次政治行動都錯綜複雜。正如阿倫特所說，爭論是人類政治生活的基本要素之一，也是公共領域的重要組成部分。當政治失去對話時，我們還剩下什麼？只有越來越昂貴的選舉、候選人胡說八道和模糊的暴力威脅。

在大选和巴爾幹自貿協定等待黑山人民解決之際，我也前往盧斯蒂卡灣，探索另一種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