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寻荷郑终局之战的古战场
几天前一个日正当中的正午,我一个人在安平公墓的坟茔之间快速穿梭,目标是丘陵的最高点。我一路上小心翼翼,尽量避免踏进墓埕内打扰先人;然而,一个个盖得参差不齐的坟墓不但紧贴在一起,倾圮的砖墙也一再阻挡去路,我逼不得已,只好满怀歉意地跨越先人的家。
远远望见我无礼行径的路人,一定会以为我是来扫墓的--但我不是,我是来探寻一座堙灭了近三百多年的古战场。
1624年,荷兰东印度公司于福尔摩沙西岸的一块名为大员(今安平)的沙洲上,兴建了热兰遮城(今安平古堡),并设置军队驻守。不过,这一座要塞城堡的地理环境显然不是非常理想,因为不到两百公尺处,有一座较高的沙丘,敌人可居高临下,将炮弹射进城内。荷兰人为了弥补这个缺陷,又在上面建造了一座石造要塞来协防热兰遮城,即乌特勒支碉堡(Rondunit Utrecht)。
这座沙丘,正是后来安平公墓的所在地,从安平古堡走路过来只要三分钟。前一天下午,我参观完安平古堡后,本来想顺道来公墓探访,但一来天色已晚,二来天空正下着细雨,只好打消念头。隔天天气晴朗,虽然这是我们台南之旅的最后一天,马上要赶回北部,却还是抽出时间绕道过来,我把老婆留在车上等,自己朝丘陵顶点艰困爬行。
位于安平古堡西南侧的安平公墓,又称汤匙山,据说此处的「汤匙穴」乃风水宝地,自清代以来便作为公墓使用,直到1990年才正式禁葬。我在古墓间游走时,不经意看到许多立于清朝和日治时期的墓碑,可见其历史之悠久。
登上丘陵的最高点望向安平古堡,只见到古堡内的瞭望台。但这座瞭望台是日治时期才盖的,也就是说,除了瞭望台以外,其实根本看不到古堡,感觉不到地形的优势。
话又说回来,眼前数十株高耸茂密的榕树和房舍、庙宇……等建筑,在三百年皆不存在,这里是一望无际的沙洲,站上最高点,应该真能看进城内。看来,真的有必要在这里盖一座碉堡加强防御。
久经沙场的郑成功自然知道乌特勒支碉堡的战略意义,在他围攻热兰遮城的后期,曾一度将炮火集中于此。不过,就在荷兰人连夜在碉堡下加盖了新的防御工事后,郑军的炮火也发挥不了作用,不熟悉欧式城墙的郑成功一时束手无策。
此时,转机出现。一位叛降郑军的日耳曼中士罗狄斯(Hans Radis)为郑成功担任战术和工程顾问,指导郑军在沙丘附近兴建了一座半月形的欧式堡垒,作为攻下乌特勒支碉堡的攻城工事,其距离恰好位在热兰遮城堡的射程范围外,又可集中炮火轰击碉堡。
终于,1662年1月25日这天,郑军集中所有火炮瞄准乌特勒支碉堡,一天之内,轮番进行三次炮击,共发射了两千五百余发的炮弹,把碉堡轰得几乎要崩垮。于是,荷兰人只好弃守碉堡,并在离开前,引爆火药地窖内的火药,自行摧毁碉堡。
郑军一占领沙丘,随即在上面布满大炮对准热兰遮城。荷兰长官的秘书见状,知道大势已去,事后写道:「他们(指郑军)可以看见我们的脚底,可以对整座城堡一览无遗,因此城堡内的人员根本无从掩蔽。 」没过多久,荷兰人投降,结束在福尔摩沙的三十八年统治。
我脚下的丘陵,在三百六十年前的1月25日,正因为猛烈密集的炮击而震动--这是郑军与荷军终局之战的古战场。然而,以事后诸葛的立场来推测:
热兰遮城旁的这座丘陵及碉堡的有无,会不会是台湾历史的重要转捩点呢?
东印度公司派驻台湾的最后一任长官揆一(Frederic Coyett, 1615-1687)在回忆录《 被遗误的台湾:荷郑台江决战始末记》中埋怨公司,当初与其斥资盖乌特勒支碉堡,何不如直接把这座对热兰遮城造成威胁的沙丘铲平?如果没有这座沙丘的话,荷军少了一个的地理缺陷,是不是更有胜算呢?
再来,战事进入末期,揆一其实已经和清军取得联系,可望合作,由前后包夹郑军,解除热兰遮城的危机。如果罗狄斯中士没有叛降郑成功,协助他拿下左右战局的乌特勒支碉堡,两军对峙的局面必定还会坚持一阵子。那么,荷军是不是有可能撑到清军前来救援呢?
最后,揆一原先以为弃守乌特勒支碉堡以后,郑成功会亲自前来视察,这时引爆炸药炸死他,郑军群龙无守,自然会撤退。没想到,郑成功在罗狄斯的劝阻下没有前来,躲过一劫,只炸死了几名郑军。如果揆一的计谋如愿的话,郑氏政权是不是就立刻土崩瓦解了呢?
以上三种可能一旦成真,都会直接改写台湾的历史。光是想像我现在踩踏的丘陵,有另外几个平行时空正为我演示台湾迈向不同发展脉胳的未来,便令我兴奋不已!
但,平行时空毕竟是空想,历史大转轮辗压过后所留下的无数死伤者,才是最真实、最惨痛的!无论是郑军还是荷军,都是离乡背井到异地打仗,比起安平公墓上有人祭拜的魂魄,他们这些丘陵底下埋尸于此的孤魂,直到战死沙场,远在大海另一头的家人可能一辈子不闻其死讯、不知其死地,更别说立碑缅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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