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台的秋千
父亲在公寓阳台的种了许多花草、小树。这栋市中心边陲的公寓,在这一带一栋栋像复制贴上似的以不同的方位被摆放在马路旁、小巷边,紧邻着学区校园;七◯年代尾声建造的公寓多半有着宽敞的阳台,提供小家庭摆放洗衣机与晾晒衣物,除此之外也有些人如父亲在阳台摆满盆栽,树上花草或是好奇地种些蔬果!
这个有着一米五以上宽度的阳台,在方正的室内空间外,从一进家门在客厅左侧向后延伸至客厅后方的卧室旁,形成一个长条形的空间,父亲常蹲坐在阳台的后方照顾他的花花草草,但我却经常地被因着花草而存在的蚊虫叮咬着,需要时常地与蚊虫药膏为伍,全身上下有着永远不会消失如长水痘般布满红豆色的结痂与深粉色的红斑。
即使一靠近那些花花草草会被蚊虫叮咬得难受,我还是经常地蹲坐在父亲的身旁,看他正在做的事:修剪枝叶、翻土加肥。若是实验性地种了蔬果,我们会一同观看那果实的成长、变化,再从父亲手中接过那些果子来吃。
记忆实在太久远了,常常需要凭借着那时爱替孩子拍照的父亲留下当时的照片,才能忆起那个童年时刻,相片里有父亲的花草、我与姊姊像丑小鸭般不想上镜的腼腆,以及穿着过大不合身的制服与父亲的花草合照。
其中一张在阳台的照片是我拿着小布偶坐在父亲在阳台上安装的小秋千、姊姊在侧,被父亲拍下我们都没有记忆究竟是几岁时的照片,得要拿到母亲面前问:「这几岁啊?」
肯定是我十岁以前、父亲离家之前的事。
父亲在钢铁工厂上班,家中有些小器具、小层架,是父亲亲手焊接、制作再安装至家中需要置放物品的位置。其中一项是在阳台上客厅与卧室隔开的那道梁柱挂上了可以悬挂链条的支架,再从支架的两端向下接上链条,再从分开两侧的链条挂上一个方形木板,成为一个在家就可以缓缓玩着的秋千。
也不知道父亲究竟哪来的心血来潮或是浪漫,怎么会想在那个地方挂了个秋千?
是因为在他玩弄花草时,能让孩子不无聊的陪伴他?还是想着让孩子在家就可以玩秋千不用出门寻找或与其他孩子排队等候,所以他在家里的阳台挂上了这个孩子喜欢的玩意儿?但依我的记忆搜寻父亲,我想他大概只是觉得有趣,像个魔术师般地,想找些事吸引孩子的注意,而从手中变出了魔法,像他在我心里永远都是个大玩偶的形象,有父亲在就不无聊。
(尔后我的人生从童年、青年、成年、中年,好像习得了父亲的真传,总是有着「很会找乐子」「不无聊」的功力,总是可以独自在生活中,替自己画上不同的色彩。)
父亲离家时,带不走阳台的花草,也没带走那些用来修缮家里的工具箱、替我们擦药的医药箱,还有从客厅到餐厅高挂的那些其他叔叔伯伯送来的匾额,连同那个秋千都还挂在阳台的中线。
随着时间一日一日的往前,花草们开始枯萎,工具箱的工具没人照顾也生起铁锈,母亲找人拆下墙上的匾额、搬走那些已经不生长的植栽,但我想不起那个秋千什么时候从架上被撤了下来,只留下秋千架还高挂在后来的我伸手就可以摸到的梁柱上。
我不记得自己究竟有没有期待过父亲总有一天还是会回到这个家里?但那个被拆下没有秋千的架子,总会提醒着我那儿曾有过「关于家」的一切美好。
一四年气爆那晚我不在家,据说那晚从阳台望出去就可以看见火光的橘红且爆炸声不断,还有着接连着的晃动。我睡得不安稳,不到八点就想从家的另一边回家,却没想平时不用十分钟的车程,被气爆完全阻隔在城的另一边。
母亲不知何时与工人谈好要整修老旧阳台的砖剥落?我绕了大半个高雄回到家里还没来得及谈论前一晚整座城的惊恐,就看见那个原本还挂在梁上的秋千架,被安装晒衣架的铁工拆下放在阳台的铁窗上。
我赶忙地跑去问母亲:「为什么把它拆下来了!」
母亲一脸「干嘛大惊小怪」的表情看着我说:「旁边要装新的铁架晾衣服啊!」
我没将心里的嘟嚷告诉母亲,只是怔怔的望着那个铁架,久久说不出话。
母亲不知道那个秋千架是父亲留在家里最后的记号,拆下它也等于完全拆除了父亲与我童年「家的美好」的连结。在父亲离家后的第二十四年、死去的第六年!
图:20100521楠梓。 Canon EOS 450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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