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倍晋三国葬负评如潮,日本的「吊唁外交」为何难以如愿?

祁賓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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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6日,日本内阁官房长官松野博一在新闻发布会上表示,日本政府将为前首相安倍晋三的国葬额外拨款14亿日圆,其中将有8亿日圆用于安保,6亿日圆用于迎接来自约50个国家的外国政要。此前日本政府公布的国葬费约为2.5亿日圆,加上此次额外拨款后,预算将暴增至16亿日圆以上。可想而知,此一消息引发日本社会不少质疑。

首先,日本民间本就对「编列预算办国葬」一事颇有微词。根据日媒《读卖新闻》9月初公布的民调显示,56%的受访者反对举行国葬,赞成的比例为38%;9月6日宣布国葬预算突破16亿日圆后,民众更是劣评如潮,根据日本Yahoo新闻的网路投票数据,有高达76%的人反对举行国葬,22%的人赞成,其他人则表示没有意见。赞成与反对的比例同前述数据相较,有逐渐悬殊的趋势。

此外,在野党议员们更是炮声隆隆。立宪民主党国会对策委员长安住淳便表示,政府原本还坚称只花2.5亿日圆,如今却一口气暴增到6.6倍之多,「6.6倍也好、16亿日圆也好,坦白说我不认为这会是最后的答案」;日本共产党委员长志位和夫亦抨击,国葬经费一路暴增,却又无法保证就此结束,「这种违宪又无法源依据的国葬,一块钱都不该用到人民血汗钱,更别提要花用16亿日圆」,其同时在网上呼吁「停办违宪国葬」。

除此之外,社民党党魁福岛瑞穗亦表示反对举办安倍国葬,「国葬有可能于法无据也违宪」,故其与社民党都将缺席国葬。其余诸如日本共产党、令和新选组等在野党,也已表明将原则上缺席国葬。

但最让日本政府脸上无光的,或许是「吊唁外交」的功败垂成。根据规划,安倍国葬将于9月27日在东京武道馆举行,但截至当下,美国总统拜登(Joe Biden)、法国总统马克龙(Emmanuel Macron,又译作马克宏)、德国前总理默克尔(Angela Merkel,又译作梅克尔)、德国总理朔尔茨(Olaf Scholz,又译作萧兹)、俄罗斯总统普京(Vladimir Putin,又译作普丁或蒲亭)皆已表示不会出席。放眼七国集团(G7),加拿大总理杜鲁多(Justin Trudeau,又译作特鲁道)是唯一会参与的现任G7领袖,但各国政要与领导人云集的场景,已确定会大打折扣。

而「吊唁外交」的落空,反映了世界对日本与安倍的真实认知。

日本的「真实地位」

首先,之所以用「吊唁外交」来形容安倍国葬,是因这场活动本就是岸田文雄内阁在政治考量下,刻意做出的特殊安排。

回顾过往,战后日本废除了旧宪法,「国葬令」亦遭取消,在皇室典范规定下,仅有天皇驾崩才能举行大丧(意即国葬)。唯一首相举行国葬的孤例,是1967年的吉田茂国葬,彼时日本政坛为标举吉田茂带领国家走出战后困境、确立发展方向、奠定经济基础的政治建树,破天荒给予其国葬殊荣。当然从政治视角观之,吉田茂卸任首相后仍长年掌控日本政治、担任操控首相的「影武者」,也是其能获此礼遇的原因之一。

1975年前首相佐藤荣作逝世,日本曾为其举行战后唯一一次「国民葬」,也就是由国家支付一部分葬费,再由政府及政党等团体支付余下费用。但排除吉田茂与佐藤荣作,历任战后首相逝世,举行的均是「合同葬」,即由内阁、国会或所属党派与遗族等共同操办,费用不牵涉国家公帑。如今安倍忽被提升至国葬等级,岸田的用意昭然若揭:希望凝聚右翼与修宪派的政治团结,同时吸纳安倍留下的政治能量,并借国葬场合邀请G7等多国领导人前来,营造自己善于外交、充盈日本「大国面子」的形象。

但从全球权力分配结构来看,如今的日本已非1980年代的巅峰状态。在经济场域上,日本的经济奇迹早在丧失第二大经济体身分时终结;错过网路产业后,日本只能持续仰仗汽车、钢铁、机械制造、光学、旅游业的剩余红利,其汽车产业更被中韩持续超赶,难回过往荣光。

而在政治场域,日本的尴尬身分更是一言难尽。国家的全球地位与其经济状态紧密相连,经济衰退的日本,自然不可能再享有过去的「大国荣光」;近年之所以频繁跃上国际新闻版面,还是因为中美博弈加剧下,日本选择配合美国的印太战略动员,频繁炒作「安保体制介入台海」、扩军修宪等议题,仿佛自己又回到了「失落的20年」前,甚至带点「脱亚入欧」的明治情结。

然光凭印太战略与台海话题,根本无助革新其老化的产业结构、刺激放缓的发展速度,更无法有效提升日本的实质地位。此次安倍国葬的「吊唁外交」能否风光,就与日本在印太战略中的实质处境类似:美国的动态堪为关键。如若拜登带头出席,其余的G7国家领导人应有高概率「共襄盛举」,其主要目的自然不是悼念安倍,或是承认日本的「大国地位」,而是要将安倍国葬办成另一场G7峰会,以维系国家集团间的战略默契与互动,或许再通过发表演说与声明,增加政治精英的个人曝光。然在发现拜登无意出席后,其余G7领导人的前述政治目的便无法达成,参与安倍国葬的意愿自然下降不少。

此外,当今国际政治的主要话题,还是俄乌冲突以及受其连动的欧亚地缘政治、能源安全与粮食危机等议题;与之相较,一个衰弱的前世界第二大经济体要为前首相举行国葬,似乎是相对无足轻重的政治事件。

争议漩涡中的安倍晋三

而在日本的国际地位下降外,安倍的争议形象同样会降低他国领导人的出席意愿。

首先,虽说安倍任内曾对中日关系的稳定做出贡献,但其立场确是战后首相中「右翼」色彩最浓后者;而与德国相较,日本在回应战争责任上又不如前者彻底,故此次国葬活动,不免要染上二战军国主义的色彩。

战后初期,日本确实曾深切反省侵略罪行,并对身为「加害者」一事后悔万分,1947年更将「和平」作为理念载入宪法,奠定了今日的《和平宪法》体制;但广岛和长崎遭遇核爆、盟军占领日本(1945-1952)等历史事实,又让日本民间生出「受害者」意识,使其对战争的解读日趋复杂。 1989年日本战时天皇裕仁去世,日本社会渐有舆论认为「要建构战争责任的新话语」,年轻人更对「反省历史责任」一事感到冷漠,种种脉络交织作用下,右翼政客开始了围绕历史问题的禁忌挑战。

例如参拜靖国神社问题,便于近年的日本政坛上反覆出现,反驳慰安妇存在的矫饰之词更是层出不穷,颇具「修辞性」的战争论述亦是不遑多让,上世纪90年代的官方道歉也被保守的自民党领导人持续规避。而如此操作的直接结果,便是助长日本「回避二战责任」的国家形象。在此状况下,外国领导人或会担忧,有鉴于安倍的「右翼」色彩,若在国葬上出现军国主义相关团体或元素,对与其同框的自己应是有弊无利,尤其德国曾竭力摆脱纳粹阴影,应会更想避免沾染二战轴心国的不堪过往。

此外,安倍与「统一教」的丑闻同样令其国葬蒙尘。 7月8日安倍在奈良遇刺身亡后,枪手山上彻也供称因其母沉迷「统一教」导致全家受苦,故在无法接近教派领袖的情况下,决定刺杀与「统一教」关系密切的安倍。如此案情引发舆论风暴,岸田文雄因此在8月10日宣布提早改组内阁,希望撇清自民党高官与「统一教」的关系。但根据《每日新闻》揭露,外相林芳正、经济安保大臣高市早苗、地方创生大臣冈田直树、环境大臣西村明宏、厚生大臣加藤胜信、总务大臣寺田稔、经济再生大臣山际大志郎等,皆与「统一教」有所往来,且岸田也早已知情。

此后人数一路累积,据日媒最后更新数据,当今议会中共有106名国会议员与「统一教」有关,其中自民党占了8成,岸田文雄新内阁中更有高达30人与统一教有联系。如此结果引爆了冲天民怨,自民党遂于8月26日表示,将积极调查党内人员与「统一教」的关系,且预计最快于9月6日公布调查结果,显然有意挽救低迷的支持度。在此境况下,外国领导人或会担忧,此时前往日本参与安倍国葬,等于在政治的风口浪尖上,主动卷入自民党与「统一教」的争议中。

综上所述,在日本国际地位辉煌不再、美国无意参与的情况下,各国领导人出席安倍国葬的意愿本就不高,安倍自身的右翼、「统一教」色彩更令这场国葬深陷争议。岸田文雄原想借此进行的「吊唁外交」,也在国际时局变化、政治争议并行下,走入无法风光如愿的意难平。

原文发表网址:

2022.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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