濫俗故事·花火

midori j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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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記憶快要被埋沒的時候,想像力會擅自發揮填補上去。有時候就是那麼短暫的事,卻希望它永遠存在。


疲憊的時候才比較像出廠設置的我。


多餘的能量被白天榨乾了,力氣也沒有了。反复循環一首歌,試圖把三分鐘變成一個晚上,把記憶裡的一個特殊節點永久地拉長,拉至無限長。

今年的天氣很奇怪,半年過去了窗外依舊是枯敗的春天。分明五月中旬,陰沉的白晝中走向室外,被一陣不知何處起的北風凍得發抖。六月吹雪也是有可能的。


我腦袋裡躺著一隻老鼠,躺在將要下雨的街心公園草坪上抱著腦袋閉著眼哼著歌,說,這天氣挺好的,夏天不來其實也沒什麼。

老鼠洋洋得意的樣子像是在我腳邊拉住我,說,別在這麼好的天氣(驟雨前夕),因為想起歇斯底里、落荒而逃和邋遢狼狽的自己就選擇跳湖啊——而且人工湖,水深一米二。真要跳湖的話,在別人眼裡也看著像《情深深雨濛蒙》裡的陸依萍。

老鼠坐在我身邊,望向湖邊,湖風輕輕吹過來,它睜開豆子一般大小的眼睛說,其實大家都會落荒而逃的,這其實也是一種風險管理。作為我的多年朋友,它要給我講個濫俗故事,將你複雜的一些記憶和夢境包裝成架空的形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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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下旅遊大巴的時候,沒有想到橫濱的海風那麼大,穿的裙子被刮起,身邊人的帽子被吹到了中華街不知道哪個店鋪門口。

天氣熱得連剛買的冰棍剛拆開就融化,甜絲兒又黏膩的糖水滴落在手背上,但我很開心。異國他鄉,有貓走街串巷,有好多說著不同語言的人,商店街某家店門口的風鈴被蒸熟了,但偶爾會叮噹作響。

沒來過這裡,我看著街上穿浴衣來往的行人不明所以。在星巴克坐著吹空調的時候看到了牆上巨大花火的照片和海報上的日期,才意識到今晚有盛大的神奈川花火大會。還只是學生的你,應該會豁出一切去看,花在夜空中綻開。

很美的照片,想親眼見證。帶上一台老舊的相機——幸虧帶了它,坐上了快線,在餘暉中沖向海岸線。粉色和藍色融在一起,晚上六點,等待著什麼劃破水粉畫一樣的天空。


沙灘上人很多,一個人走了很久,來到了一片草地。好像是不太容易被發現的海邊棧道,有路燈,有長椅,還有我最愛的自動販賣機。它永遠都賣冰飲料。

遠處的海岸邊傳來炮響,第一顆花火就那麼綻開了。接著是一排禮炮一般的金色連擊砲,仔細聽的話似乎能聽到那邊傳來音樂,放的似乎是大塚愛的《星像儀》。


“我來晚了,不知道趕上沒有,希望不要那麼快結束。“素未謀面但又似乎熟悉的朋友忽然來到了你身邊,他又坐下來說,這個自動販賣機是不是你放在這裡的?裡面的冰咖啡很好喝。

我摘下草帽看著他說,對的,自動販賣機是我想像的。


我們並排坐在一起,也沒有聊任何話,就這麼默默地看著煙花一束又一束,一簇又一簇,一顆又一顆,一群又一群,一瞬又一瞬。 0.5秒左右的時間,它們出現,像鯨魚躍出海面,又沉了下去。

花謝的時候像掌聲,花火會自己給自己的落幕鼓掌。至於人類觀眾的話,可以負責驚呼、尖叫、拍手、然後默默流淚、相擁而泣。也可以因為聽不見自己的聲音,而因為腎上腺激素飆升而吼叫不明所以的內容。


我和喝冰咖啡的朋友坐在一起,就是什麼也沒說。也沒問他姓甚名誰打哪來做什麼事。我很奇怪,故事裡的我不像我,現實裡的我,硬是沒話也要找話說,嘴是沒辦法被關上的。但此時,作為昏暗樹下的兩個小黑點,不需要談論自己的事情,一切需要的只是,抬頭看,臉龐被一瞬一息之間照亮,成為地上忽明忽暗的兩隻老鼠。

奶酪和冰咖啡是平日里那些沒有花火的時刻,才需要的東西。


一顆恆星在深空中形成,半秒之後炸裂開來,半秒之後碎片墜落在海洋上。我們屏息凝神,接著又看到一群小的恆星形成、炸開、散下形色各異的瓣。

紫金色最為好看,粉金色像牡丹。它們又想從天上墜入海中的魚,好像在很多部動畫電影裡看到過什麼神奇的孩子騎上了一條發著金光的大魚。

最愛的白色,拖著細長的尾,下起了銀色的雨。


I saw sparks.

只拍下了兩張照片。一張是花火,一張是看花火的兩隻老鼠。


最後的幾朵玫瑰雲狀煙花照亮了整片夜空,我在想,白晝時看到如此景象,應該會是世界末日時的隕石吧。好在它是安全的,再睜眼,已化做青煙。


如果是在海岸邊聽著音樂,應當是要流淚的程度。淒美恢弘的樂章固然好,但未必要那麼莊嚴肅穆,輕鬆愉快一點吧。

還好,在這裡只聽見遠處濤聲和漸起漸落的歡呼聲與近處的蟬鳴。但是知了也因花火噤了聲。藏在樹叢裡,嚇得尿了尿。我和冰咖啡朋友笑了起來——這就是夏天吧,我想。


“那麼,時間到了,很愉快,再見吧!”他揮揮手,走向車站。

之後在哪也沒見過他了。這是哪門子的限定朋友呢?但是又好像留住了最美好的東西了,明明是連姓名面目都未曾了解的存在。


醒來的時候在漆黑的臥室裡。手機與電腦早已沒電。桌上放著的那罐從冷藏裡拿出來的啤酒卻一直沒開,早已變成常溫,留下一灘水漬。不知道什麼時候翻出來的遊戲機在旁,已兩年沒碰。房間散落著洗好了和沒洗好的衣服,跟著自己一起下班的書包被扔在地上。

疲憊襲來,月亮還掛在天上。


其實那個濫俗故事的高光時刻,是你記憶裡你終於停下來責怪自己,忘記了自己的晚上。看到光的時候,你身邊也有光。人們發著光,對花火來說,從出生到死亡,看見地上的人,就像地上的人看到花。

然後你的光也滅了,像煙花一樣。而且在現實的故事裡,可能真的誰也不存在。


老鼠講完了,又在草坪上睡了過去。烏雲覆著天空,下起了淅瀝的雨。

春天它好像不會走了。濫俗故事過了年齡就很難再有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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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從冰箱裡拿出了一罐冰啤酒,不打開,放在桌上等它明早回到室溫,再放進冰箱。心臟不能冷藏,總有什麼容器可以代替它。


最喜歡“朋友”這個詞彙,它應當凝結了很多最珍貴也最短暫的東西。


花火大會全是想像。是去過橫濱,當天是有花火大會,但沒有看。

我的記憶快要被埋沒的時候,想像力會擅自發揮填補上去。有時候就是那麼短暫的事,卻希望它永遠存在。


這輩子看的花火大會,都在電子世界裡。

CC BY-NC-ND 2.0 授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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