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的故事| 阿嬷家的铁卷门

2021 年 10 月 21 日

深夜外头传来一阵拉动铁卷门的声音，勾起了我对屏东阿嬷旧家的一串回忆，清晨拉动铁卷门的声音是别具意义的，是一种人们于一日之始，准备开始工作打拼的意像。

那是一间位于屏东乌龙坪数不大、两层楼的老透天，有骑楼与铁卷门，虽然老厝现已经形同废墟，儿时的记忆也已模糊，但对那间屋子总是有份特殊情怀。据我娘亲说，我两岁前都住在那儿，由外婆帮忙带大，年纪稍长后，妈妈还是常带我们回去找阿公阿嬷。我曾嬉戏于老厝的骑楼下，也记得一抬起头，就能瞥见墙角的燕子巢，骑楼停放着老旧的淑女车，那是阿姨学生时代来往屏东高雄的通勤工具。

进了门，是个不大、有传统磨石子地板的客厅，中间摆了张木圆桌，清明节时一家人会坐在桌前享用阿嬷准备的润饼，客厅里还有一台老旧有拉门的黑白电视。

再向内走，是空间狭小的饭厅，木头橱柜上的小抽屉里有许多零钱，有时我会从那偷摸了几个十块到巷尾杂货店买东西。旁边摆了张床，是阿公平常睡觉的地方，阿嬷年轻时经营西服店，有一手裁缝好功夫，阿公的被子是由一格一格的西装布拼凑而成的。

有次我妈买了一只大章鱼，放在饭厅的流理台内，章鱼居然趁人类不注意时逃脱了，花了一番功夫才抓回来，听我妈说我小时候很喜欢在饭厅拿锅碗瓢盆敲敲打打，她每次来看我时，还没看到人就先听到敲锣打鼓声。

饭厅旁边的浴室让我印象最深刻的是马赛克拼贴浴缸，当时洗热水澡还要先烧热水。厨房古老而简陋，有烧柴的炉灶，不过我小时候阿嬷就已改用瓦斯炉了，炉灶依然伫立着，过年跟妈妈回娘家，大舅舅在厨房煮三杯鸡，香气铺鼻、记忆犹新。厨房后门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由巨大的芋头叶与槟榔树交错的田地，田里的生物有时会跑进屋内，阿嬷说有一次田里的蛇从洗衣机排水孔钻了进来。

通往二楼的楼梯在饭厅旁，有一次，当时三岁不到的我弟从上面滚了下来，惊动全家，不过人没事；楼梯衔接二楼狭长的走廊，走廊尽头一端出去是往顶楼的楼梯，楼梯很陡，爬上去还要掀开铁盖才能到顶楼，小时候大舅舅会买鞭炮让我们在顶楼玩，我被蝴蝶炮追赶窜逃的画面仍然印象深刻。

二楼有三个空间— 佛堂、阿嬷房间、大舅房间。阿嬷床底下有装满弹珠的铁盒子，那是大舅舅童年的战利品。童年记忆中最深刻的一次恶梦，也是在阿嬷房间睡觉时发生的，因为睡前看了《孙叔叔说鬼故事》，作恶梦吓醒，全身冒冷汗，从此以后睡前再也不看鬼故事了。阿嬷床旁边的桌子上还摆着经典的明星花露水。

老厝坐落的小巷，巷子头是养鸡人家，他们家的鸡很凶还攻击过我、害我破相；巷尾有间柑仔店，阿公经常去找老板下棋。柑仔店绝对是小时候最喜欢的地方之一，有古早味零食、洞洞乐、抽抽乐，还有那种很像吸强力胶的吹泡泡XD，舅舅还会买甩炮与BB弹给我们玩。巷子继续往下走会通往菜市场，白天有早市，晚上有夜市，有次阿公带我去市场那条街上的文具行，买了自动铅笔与自动橡皮擦给我，那一整天我都超开心的。

阿公以前在东港的神农寺当庙公，每次回东港都会去那里拜拜，那时候拜拜对一个小屁孩而言，最大的意义就是等于有糖果吃，到了年纪稍长才有在认真许愿。东港市场就在庙附近，通常拜拜完都会顺便去吃好料，最好吃的就是肉圆与海产。

阿公阿嬷搬到新的透天社区后，阿公都改去新家附近的田间小庙下棋了(总觉得阿公是很social的人XD)，也经常在榕树下睡午觉，我们回屏东时总会兴奋地穿过田间小路去找他，有一次阿公还发生茂伯惨剧，晚上骑车摔进田里，囧。外公外婆刚入厝时有养鸡，我跟我弟很手贱，都会去捉弄鸡只，甚至连邻居的鸡生的蛋都被我们不小心捏破，真的是死囡仔脯(sí-gín-á-póo)。

回屏东最期待的就是让阿公带我们去海边，东港稍微往海边方向骑就能闻到扑鼻而来的咸味，有次我们去海边放风筝，那天风超大，当时年纪小没拿好，风筝就gone with wind了....

外曾祖父母的家也在东港，最后一次见到外曾祖父时，他因肺炎卧病在床，隔没多久就辞世了，虽然不熟悉，但那是我最早有印象的亲人过世经历。外曾祖父离开后一两年，外曾祖母也过世了，老年痴呆的她在外面走着走着就掉进溪中淹死了，据说她有提到要出门去找老伴，相信她走前一刻，心中肯定是深深挂念着另一半，希望他们在天堂一样鹣鲽情深。

外公2007年过世后，屏东的房子就卖掉了，我们也不像以前每年都会回屏东好几次了，外婆也在2020年离开了我们，童年的记忆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逝去、班剥，只能趁还记得住的时候，用文字做纪录这些虽然琐碎却弥足珍贵的点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