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远没想象中那样坚强
「这是Alice身上的一个痛点,而这位却不断地去戳它。我明白Alice有多为这事困扰。。。我想让Alice看到我是会坚决支持她做自己的。很感谢妳的提醒。。。可能妳会对我的印象有所改变,但是我还是把它留在这里,因为我想让一些恐同症患者看到我的态度。。。」
Hans边读边写下这段回复太阳阿姨的评论时,我就在场。呆坐着,听着,心情复杂。 Hans写完后,问我还好吗。我沉默的几秒钟里,他坐到我身边,将我环在怀里。
大家都说,我是快乐的,也是幸运的。
小时候,带着一帮小弟小妹,翻小区里三米来高的栅栏门去买冰淇淋。被家长发现,举着扫把追过来时,小朋友们总会问我,「xx姐姐,我们怎么办?」而我总会颇有领导风范,镇定自若地摸着下巴支招,「一二三跑!」「遵命!」于是你就会看到一个十岁左右的姑娘风一般的前进,后面还有一群队列整齐的「小兵」。
中学时候,操场上总有我的身影。汗水滴洒在红塑胶上,斩获100米三连冠,奖品拿到手软。
高中时候,克服英语难关,两个月将ACT分数提高五分,当了一个月的状元。
待人真诚,乐观幽默,经常出些「一屁股坐在万圣节南瓜里」的糗,引起阵阵笑声。
「大姐姐」,「短跑冠军」,「ACT高手」,「开心果」,这些,是别人眼里的我。
但,他们不知道,我有多贪恋被弟弟妹妹仰慕的感觉。内向又调皮的我,不招同龄人喜欢。只好找些小朋友,满足我的被需要,被依赖感。
作为小透明的我也需要存在感。我顶着同学的不屑和嘲讽,拼命训练,在众人目光下冲过终点线时,染湿操场的不只是汗,还有顺着腿根缓缓流下的血。
我憎恨题海战术,可我不得不用到它。我英语非母语,本身带有劣势。我只能看着同学享受放学后的时光,搬着一摞厚厚的教材,一张一张填着题卡。就算这样,努力了好久取得的成绩在父亲眼里,却是「这是练习吧。你别高兴的太早,你怎么可能考出32分?」的轻视。
那不是第一次,我的耳边想起否定的声音。玩双杠,邻居小朋友的奶奶上来一句「真野蛮」。练跑步,同学围着我讥讽「这么矮还想跑短跑?」构思很久写出的文章,被老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骂「xxx的作文真恶心」。跳舞,大家说我腿粗。唱歌,大家说我假音难听。母亲在我临近移民美国时劝父亲,「这孩子学习太差,哪也考不上,你不带她出国她不可能有出息」,父亲也在我被同学PUA时不止一次轻描淡写,「那是你的问题」。
你们说我矫情,可以。但那些嘲讽和否定像刀子一样扎在这个少年敏感的心里,满是伤痕。他们把我卑微的自尊扔在地下,无情地踩得稀碎。我一边痛着,一边给自己揽责任。
我从未被人夸奖过,认可过,关注过,疼爱过。我开始觉得我不配。我就是个废物,凭什么要人赞赏?
我又开始试图证明自己不是废物。我展现出开朗,幽默的一面,多付出些,不展示负能量,以为这样容易招人喜欢。可是,我真诚待人,却反被利用;帮家里做事,却被视作理所应当;勇敢表白,对方把我晾在一边;讲笑话,朋友笑人不笑梗;约我出去玩,只是为了让我开车。
我一度不相信任何人。我这个人唯一的价值就是被人剥削,被人利用。也对,我本以为,付出的多了,总该有资格得到些回报。可事实上呢,没有。
「自卑」,「缺爱」,「活在否定之中」,这才是真实的我。
你看,人设立得太稳,自己都差点信了。以至于,当我意识到我已经不允许自己不开心时,我已经把内心的自卑和脆弱压抑了太久。而它的释放,往往是歇斯底里的崩溃。
突然落入怀抱,我很吃惊。随后便鼻子一酸。我是喜欢拥抱别人的人,但有人愿意主动抱我,还是第一次。
「哭吧」,Hans拍拍我,说道。我还是忍着泪水。
我面对Hans的心态很复杂。我比他大三个月,本该是我作为姐姐,要承担的多些,可他的心理比我成熟太多。我愿意也努力着多为他排忧解难,也期待些回报,但不善表达感情的他很少给我我想要的认可和成就感。我不愿意对他输出负面情绪,因为他的痛苦已然有很多。他明确表示愿意听我时,我却瞒不住什么。我对他没有爱情,但和他相处,我有种由信任延伸出的,强烈的安全感。虽然,我直觉差,又怕被利用,对他完全信任也是很晚。
就着个不太舒适的拥抱姿势,我开始吐苦水。我回抱住他,语无伦次地讲起二十年来的好事坏事,听过的所有刺耳的话。得过的奖,挨过的骂,帮过的忙,犯过的罪,以及,我发现自己是双性恋时,陷入的纠结和怀疑。
我无数次告诉自己要坚强。已经这么多劣势和阻碍,哪能期望别人善良。谁知,Hans说出「你配有人疼」的时候,我勉强粘连起的心,直接破防。
成年后从未给别人看过眼泪的我,此刻却靠在他肩膀上,嚎啕大哭。他那段评论威力不仅仅是作为异性恋的表态,更是种给作为人的我的支持。我的LGBT朋友都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别人只叫我有出息,他会叫我开心一点。别人叫我要学会适应,他会叫我做自己。别人制止我「别说了」,他会对我说「我在听」。别人让我别求回报,他会告诉我「你值得。」
别人对我讲过一万次「别哭」,只有他,借给我肩膀时,说的是,
「哭吧,我在呢。」
我不知道我哭了多久。泪水流干后,也哭不出来了。但我想通一件事,就是我远没想象中那么坚强。不过,我想为这样的挚友两肋插刀,我一定要代他披上盔甲。
Hans后来说,「你依靠我的时候,我是平静的。因为我感到被需要了。」
啊。那我在拥抱他的几分钟里,或许,
可以不用坚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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