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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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尾魚,分享散文、故事

阴天之国

这篇故事是我约两年前的作品,也曾刊登于其他地方,故事里有一些香港粤语的句子,不明白的话,请留言询问,十分乐意解答。

醒来了吗?不甘愿地睁开沉重的眼帘,靠在床头半坐望向窗外,一样的天空,一样的高楼。祭典之后,唯一改变的是道路,一块一块的地砖在祭典的温度下融化成一滩粗糙的水泥。除此之外,怎样翻箱倒箧,也不能在这城找到任何的改变。

目光落在对面邻居的院子,「系喎,系今日喎。」简单刷洗一下又随便吞点面包,匆匆走到邻居门口。前院的紫罗兰﹑芍药和红色绣球花都灿然盛放,完全没有想提醒人,这里马上就要人去楼空的意思。按下门铃,视线在门附近回转,不愿意与门上的猫眼对望,「系,黎啦!」打开门口迎接的是满脸胡渣的中年肥佬,他上下打量,张开双臂,给个大大的拥抱,细碎的哽咽弄来满满的鼻酸。拥抱过后,他带我过起居室去,「希望你们过到去顺顺利利吧。」他听了只是轻轻浅笑,「叔叔!」两个小女孩拉着起居室的门口望着他们喊道,「要叫哥哥,同你地讲过几多次。」他摇摇头,「渠地这个坏习惯改唔到,改唔到。」起居室里纸箱重重叠叠,沙发﹑电视都己经不在原处,他望着外面:「过咗庆典,这里的天气越黎越似想将人迫癫咁。」望着本来在沙发背后的窗户,阴天从来没有变过。

引擎发动低鸣,默言对应高心。送别了邻居,时间还早,回去休息一下也不成问题,横过街道回到自家门前,不经意地望到邻家的青年,他一脸红得像快要爆炸似的,五官也闷得扭成一团。青年远眺街道看不见的尽头,蓦然转脸过来,忍不往冲口而出:「渠哋到最后都系做咗逃兵。」急忙伸手进裤袋拿门匙,但裤袋顿时好像变成了迷宫,手在里面左转右拐,一时半刻也找不到藏在深处的锁匙,青年亦不放过机会,大声喊道:「而家先至系呢度最需要我哋啲时候啊!」他说得越来越大声,「有无谂过反抗中死咗啲人啊!」偷偷往纱窗觑,青年一边讲一边使劲地点头,像一个虔诚的教徒渴求教主的真理。不找那该死的锁匙了,转身离开,走到街口翘首回望,青年仍然在对着空窗呐喊,脸一样的红,表情却舒顺多了。

走过几个街口,两旁的平房渐渐换成商店和银行,行人三三两两,称不上冷清。走了几步,注意到街尾的学校,一辆一辆大货车整排停靠在大门前,工人在车上车下忙着把货物搬进学校里,而一班穿着衬衫的男女就在货车旁边,一时指东指西一时望着手中的图则。转头望向旁边报纸摊,「学校搞咩?装修呀?」,「唔系,呢度横竖都唔需要读书人,所以决定要将学校改装成农场了。」望着这所外表是学校的农场,脑袋一阵晕眩,「‥‥你唔觉得有咩问题?」报摊主人稍微拉高了语调,「有咩问题,我咪又系咁生活。」,「唔,咁又系。」不止昏头搭脑,胃里也开始掀起风浪来。强忍不适,垂头踉跄,走到农场旁边,突然,走在前头的行人扑通一声,直倒路上。

看着倒下的行人,第一时间就想伸出援手,只是实在是连跪下来看看也有点勉强。望向其他的行人,有两三个调头逃跑,剩下的都若无其事,指挥的继续指挥,搬动的继续搬动,路过的也继续路过。忍着不肯,屈膝低头,看看倒下人的情况,见他双目无神,眼光涣散,口中念念有词,「天空‥‥‥大地‥‥‥美好‥‥‥虚无‥‥虚无‥‥‥」说起话来嘴巴动也不动,声音气若游丝。正伸手想摸一摸他的脸,发现双手不由自主地震抖起来。手还未碰到面额,倒地人全身霍然长出了植物来,原来平滑的皮肤扎根盘节,一把一把长长婉婉的新绿破皮而出,轻碰到抖震的手指,反应地甩手避开, 弄得整个人失平衡屁股落地。很快,新绿长成了黛青,衣服也撑得鼓鼓的,「啊!」其中一个衬衫人注视着他们,眼睛发亮,满面欢喜。他马上掉下手上的文件,从货车里拿了一把镰刀过来,猛然骑到倒地人的背上,一只手,振臂一挥,一捆一捆青菜徐徐落下,另一只手,手指弓开,把绿草尽力地抓进自己的口袋里。

紧张的呼吸,吸引了衬衫人的注意,他满脸笑意转头相望。看着他的眼睛,头皮全都发麻,用尽全身的气力重新站起来,不顾一切,拖着破洞的身驱离开。刚站起来,惊觉眼前的所有事物全都变了调,天空仿佛是一条没有眼睛的炭灰巨蛇,张开它那裂开的大口探出虚无的长舌寻找猎物,而实实在在的地面像表演拉台布一样瞬间远去,任由所有东西悬于巨蛇之下。连忙左右张顾,四围的行人也变了个模样,有手掌缝在眼睛上的﹑膝头全凹陷的,甚至是胸膛缺了一块的。不断摆动手脚,「郁!郁啊!」只有一点点也好,真的,只有一点点也好,仰望头上麻木不仁的巨蛇,害怕得抱头曲背,缩成一团,动也不动。

过了半刻,还是历万斯年,身边所有尽为虚无,只希望至少留下一面镜子。不知怎地,感觉到一丝温度包裹着抱头的双手,眼泪莫名地流下,整个人被那股温暖拉起来。身体被拉起的刹那,凝着泪的双眼望到的是一点光,那一点光像迎面而至,渐渐变大,光里头是什么?是对面邻居一家﹑旁边邻居和他的朋友,不同面貌的人,是祭典!不,不止如此,还有不同肤色,甚至不同时空,全部都连结在这里,原来我们都在这里!

重起站起来,又再次置身于大街上,看着把自己拉起的人,一位看起来斯文的男性,「你无事呀嘛。」他微微点头问道,感觉身体已经好很多了,「无,无事‥‥‥多,多谢。」,「唔洗多谢,小事啫。」,「‥‥‥而家,已经唔系简单啲事嚟‥‥‥」握紧苍白又皱巴巴的拳头,后面另一把有点沙哑声音回道:「无论天气点,要做慨,我就去做。」回头一看,一位眼睛有点堀强的女性,她正拉起之前看到的倒地人,而男性也回应道:「我都系,夸张啲讲,就算地板唔见咗呀,我都照做啊。」抬头望往天空,云翳鳞鳞,阴天依然,只是此刻心仍在,一片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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