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awn
Shawn

No Country for Old Men.

職場浪人回憶錄

2023年我寫得最長的一篇文章,可能也是最後一篇,創作緣起是緬懷一位人間蒸發的高中同學,他叫王顯軍,生於1977年,卒年不詳。

1

2004年春天,我在杭州求職,在紙質版《前程無憂》上看到一則招聘信息,餘杭鎮某工廠招外貿業務員,應聘者可攜帶簡歷和證件,在工作時間上門面試,無需預約,我心動了。

我到杭州已有一段時間,和高中同學在東站附近的城中村租房,倆人合租一個單間,睡一張床,我們也是大學校友,他在法律系,通過了國家司法考試,本來想進律師事務所,但實習律師沒有工資,在杭州活不下去,他被迫擱置當律師的夢想,去七堡鎮一家工廠做法務,月薪1500元,我的專業是國際經濟與貿易,有英語的優勢,一心想找外貿業務員的工作,參加過幾次面試,結果不太理想,我調整預期,將求職範圍擴大至遠郊和周邊縣城,餘杭離市區20公里,有公車直達,車票不貴,而我有的是時間,

我從杭州東站出發,搭乘BRT 快速公車到黃龍體育館,換乘開往餘杭的巴士,在盤山公路上蜿蜒半小時後抵達,臨近面試,我突然決定放棄,經驗告訴我,這種不設門檻的面試一定有鬼,垃圾公司才會這樣招人,我手上有幾千塊錢,還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可以對垃圾公司說不,在潛意識裡,我可能只想找個理由來餘杭看看,餘杭是個古鎮,有幾百年的歷史,鎮上的一切都令我好奇,雖然已看不到古蹟,也沒有著名景點,年輕時我對世界充滿好奇,尤其是陌生的地方,1994年夏天,我國中畢業,第一次出遠門,從天門搭乘長途汽車去棗陽,全程兩百多公里,車況和路況都很糟糕,乘客疲憊不堪,我卻一點也不覺得累,貼著車窗如飢似渴地欣賞沿途風景,不放過任何一個城鎮。

我背著斜挎式黑色帆佈公文包,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腳步一刻也沒有停,幾乎走遍餘杭的大街小巷,整個午後我沉浸於“孤獨漫步者的遐想”,街道、房子和行人越來越虛無縹緲,成為我夢遊的背景,小鎮顯然不歡迎孤獨漫步者,我付出沉重代價。

漫步接近尾聲,我準備去汽車站,坐公車回杭州,在一個相對僻靜的路段,兩個中年男子突然攔住我,我第一反應是遇到搶劫的,試圖掙脫和逃跑,很快被控制,兩個男人把我壓倒在地,喝令我蹲下,「不許動,手放在背後!」我問他們什麼身份,為何攔我,他們不耐煩地亮出掛在腰間的白色塑料牌,說他們是派出所的,負責維護街上治安,他們已跟踪我一個多小時,判定我“形跡可疑”,果斷採取措施。

我的公事包被翻開,所有物品都倒出來,學歷證書和求職簡歷撒了一地,瞬間圍上來一群不明真相的人,我說請不要圍觀,我是好人,有個聲音說:「為什麼跑?好人是不會跑的。」兩個男人仔細檢查地上的物品,想找出將我治罪的蛛絲馬跡,可是我讓他們失望了,他們要求我去一趟派出所,配合進一步調查,這個要求聽上去合情合理,我沒有抗爭的餘地,只好乖乖地跟他們走,我依然懷疑他們在冒充警察,要把我帶到一個沒人的地方實施真正的搶劫,這兩個男人實在是其貌不揚,沒有半點兒警察氣質。

我被押送到餘杭派出所,兩個男人不是搶劫犯,而是協警,派出所的編外人員,專門負責幹髒活,接下來的情節波瀾不驚,傷害不大但侮辱性極強,一切都在制度的架構下,依照既定程序進行,我積極配合調查,很清楚不配合的後果有多嚴重,我不想成為下一個孫志剛。

我被帶到一間簡陋的辦公室,等了很久,進來一位穿警服的男人,30多歲,身材挺拔,有警校畢業生的風範,他仔細檢查我的公文包,把我的身份證遞給他的同事,讓他們在電腦系統裡查詢,他認真做筆錄,詢問我的姓名、年齡、籍貫、住址、學歷、職業、到鎮上的目的,他用我的手機打電話,先打給我準備去面試的工廠,再打給我戶口所在地(河北保定)的派出所,長途電話很貴,我平時很少打,他絲毫不心疼我的話費,真是不知人間疾苦。

男警暫時退場,進來一位穿警服的女人,姿色一般,態度冷淡,她把我帶到另一個房間,條件同樣簡陋,她要給我拍照,在我胸前掛了一個木牌,牌子上用毛筆寫了一個號碼,黑色大號粗體字異常醒目,照片中的我一定很醜,很像犯人,男警察再次登場,他已準備好筆錄,讓我簽字、按手印,流程終於走完,男警表情嚴肅地說:“你現在沒什麼事了,可以走了。”

我驚魂未定地離開,在派出所門口迎頭撞上那兩個不像警察的中年男人,我向他們點頭致意,他們捕獲了新的獵物,一位年輕的打工妹,我突然明白,他們是帶著指標和任務在街上抓人,看誰不順眼,誰就遭殃,已經過了下午五點,我不能錯過開往杭州的最後一班公交,便加快腳步,頭也不回地往汽車站的方向走去,但願打工妹平安無事。

我回到出租屋,和同學聊起在餘杭發生的事,咬牙切齒地說:「防火防盜防警察!」同學笑了,他理解我的憤怒,我受到不公正的對待,但只能忍氣吞聲,休想撼動體制,我應該慶幸事情沒有變得更糟,畢竟我從派出所活著出來,孫志剛可沒這麼幸運。

2

我初到杭州是2004年2月底或3月初,具體日期已不可考,之前我在湖北漢川一家防盜門廠做外貿,月薪1500元,漢川是一個小縣城,和我的故鄉天門接壤,我覺得在那裡上班是一件丟臉的事,都不想跟父親說—哪怕離家遠一點也好,我是大學班級裡混得最差的,同學大多去了沿海,有幾個留在武漢,沒有本事、實在找不到工作才會到縣城的小企業打工,我在漢川呆了兩個多月,春節剛過便謀劃離職,曾請假去武漢的烽火通信面試,懷著美好期待,像抓住救命稻草那樣,可惜面試不成功,聽說同學在杭州,我給他打電話,講述我在縣城的苦悶,他說你來吧,我們一起找工作,他給了我裸辭的勇氣,沒過幾天我就和他在杭州東站旁的廉價旅館匯合,我在傍晚時分抵達,入住廉價旅館的標準間,那晚我們聊了一個通宵,真正意義上的通宵,一直聊到天亮,我們大學畢業後失去聯繫,將近三年沒見面,有很多話要說。

我和同學透過校招進入國企,我去了河北保定的樂凱膠片集團,他在河南開封的中鐵某局,我們都考研失敗,我跨專業報考中國現當代文學專業,考得一塌糊塗,他報考本校的法律專業,專業課考得不錯,卻被英語拖了後腿,他的家庭條件不允許他繼續考研,不然他會有更好的前程,他有一個關係很好的室友,本科畢業即進入浙江某地級市檢察院,他倆曾在杭州碰面,室友再過幾年有望升任檢察官,他卻在社會底層掙扎,倆人境遇之懸殊讓人唏噓,他在中鐵某局呆得很苦悶,薪水不高,升遷無望,人生一眼能望到頭,國企人際關係複雜,他討厭搞關係,在國企很吃虧,他開始準備司法考試,在2003年10月的考試中獲得高分,隨即辭職,回天門老家過完春節後來杭州,司法考試號稱“中國第一考”,含金量頗高,他有信心在杭州找到工作。

北方的國企像黑洞,不想被吞噬只有拼命逃離,我趕在2003年5月的最後一天逃離保定,寫了一封辭職信放在經理的辦公桌上,連夜坐火車離開,第二天抵達上海,我並無職場野心,驅使我離開的,與其說是一眼望到頭的人生,不如說是令人窒息的二手煙,辦公室四個人,有兩個煙鬼,30出頭的部門經理和40多歲的業務員老梁,他們沒完沒了地吞雲吐霧,將封閉的工作場所變成我的地獄,拋開二手煙的折磨,我在保定其實度過了人生中最安逸的兩年,母親時隔多年還在嘮叨:“你要是不走該有多好!”

我在上海兩個月沒找到工作,2003年8月1日,我黯然離開上海,搭乘綠皮火車前往湖南懷化,車程30小時,我買的硬座票,在火車上接到一個電話,上海的一家文具貿易公司通知我複試,這是一個有望入職的機會,我遺憾地錯過,懷化不是目的地,我換乘汽車前往鳳凰古城,在鳳凰停留一星期,參觀了沈從文的故居和墓地(衣冠塚) ,我闖進鳳凰一中,毛遂自薦要求教英語,校長不想搭理我,我又闖進隔壁一所私立高中,負責人說9月份開學以後或許需要老師,我拜訪鳳凰縣教育局,一位中年女士說可以安排我去山區支教,我猶豫了,鳳凰不是山區嗎?我從上海逃到鳳凰,看來還是逃得不夠遠,我去沱江邊一家小餐館吃飯,付了兩次錢,老闆的女兒追出來把錢退給我,她說想多付錢可以再來吃飯,她是華南理工大學的大二學生,轉眼20年過去,她也成了中年女人,沱江邊有一些咖啡館和酒吧,我沒敢進去消費,那時我還不是咖啡愛好者,只喝過雀巢即溶咖啡,2003年的中國,星巴克初來乍到,門市數量極少,上島咖啡如日中天,我在上海跑了兩個月,完全沒有對星巴克的印象,街上幾乎沒有連鎖奶茶店,年輕人的奢侈消費是在便利商店購買瓶裝飲料,或光顧麥當勞和肯德基,大膽猜測一下,今天星巴克早已「下沉」至鳳凰。 (我猜錯了,鳳凰還沒有星巴克,2022年10月湘西才迎來第一家星巴克,位於吉首天虹購物中心,鳳凰還是太小,太偏遠,而且未能保持作為旅行目的地的熱度。)

我回到武漢,在武昌區雄楚大道熊家咀租房,熊家咀是一個大型城中村,每天都在野蠻生長,村民集資或貸款建房,只為趕赴一場拆遷盛宴,我租的房子完工不久,瓷磚和塗料氣味刺鼻,六樓或七樓的單間,月租150元,我通過紙質版《前程無憂》獲取招聘信息,電話預約或直接上門面試,高冷的公司拒絕陌生電話或訪客,要求先郵寄簡歷,合約見,互聯網招聘還沒興起,不能在線投遞簡歷,我的手機只能打電話,上網要去網吧,我複印了很多簡歷,背著黑色帆佈公文包去人才市集參加招聘會,入場費10元,我在8月下旬入職武漢製藥廠,任外貿助理,和大學隔壁班一個女生成為同事,我們做同事的時間很短,我不到一個月便離職,得知我要走,她有些生氣,說你們這些男生真是浮躁,我們係有個男生畢業時和她一起進公司,沒等試用期結束就跑了,半死不活的改制國企,稍有想法的男生都很難待下去,還是女生穩定,2017年6月我參加CPhI 上海展,在武漢製藥廠的展位見到當年一起面試併入職的女生,她已是工齡14年的老員工,隔壁班女生也那裡待了很多年,後來跳槽到外企,和我一起面試併入職的還有一位瘦高個男生,他放棄高中英語老師的教職,認定進企業才有機會賺錢,他應該沒呆多久,他有強烈的成功慾望,或許已在其他地方賺到錢。

漢口中山公園對面的國際會展中心有大型招聘會,浙江台州的企業組團來武漢招人,工廠老闆和高管親臨現場,我和他們面對面洽談,投遞了一些簡歷,10月底或11月初,天氣逐漸變冷的時候,溫嶺一家鞋廠電話通知我過去面試,他們報銷路費,我立即答應,約好面試日期,我在武漢沒遇到像樣的工作機會,在熊家咀的出租屋呆得很煩躁,剛好出去散心,鞋廠位於溫嶺澤國鎮牧嶼開發區,離台州和溫嶺都有一段距離,我從武漢坐火車到溫州,換乘到澤國的汽車,忘了買的硬座還是臥舖,應該是硬座吧,那時我還沒坐過臥舖,記不清武漢到溫州的火車是什麼樣子,甚至不確定我真的去過溫州火車站,只能根據邏輯和常理推斷,必要時求助谷歌地圖,我在溫州轉車是確切無疑的,2003年武漢到溫州有火車,而我最有可能選擇火車出行,火車在白天抵達,我換乘下午出發的汽車,跨越甌江大橋,離開溫州城區,汽車一路向北,沿途都是山,穿過很多隧道,途經雁蕩山風景區,山區的天氣不好,天空灰濛濛的,進入台州地界,公路指示牌上寫著“黃岩”和“椒江”,天快黑了,路過一個很熱鬧的城鎮,路邊有一些按摩店,「溫州發廊」的招牌熠熠生輝,我在澤國入住40元一晚的家庭旅館,那晚正好停電,房間伸手不見五指,街上也是一團漆黑,我去旅館前台要了一根蠟燭,很早就睡了,沒在外面遊蕩,明天上午還要面試。

開往牧嶼的公車在鄉間公路穿行,經過大片農田,我上午八點抵達鞋廠,在接待室遇到兩個先打卡再吃早餐的外貿部員工,竟然都是湖北老鄉,分別來自宜昌和隨州,他們比我晚畢業,已經在鞋廠做了一年多外貿,牧嶼號稱“鞋業之鄉”,人造革皮鞋在國外很暢銷,吸收了一些外貿人才,多為國貿或英語專業的畢業生,我又見到在武漢面談過的副總,他也是公司股東,忘了那天是否見到鞋廠老闆,很可能沒見到,副總有權決定外貿人員的錄用, 20年前的面試,沒辦法還原所有細節,我只能回憶起一些片段,發揮想像力將片段串聯起來,不排除添油加醋,甚至虛構,回憶錄大抵都是這麼寫成的吧。

副總安排我參觀工廠,廠區面積不大,廠房老舊,員工宿舍和生產車間在一個院子裡,宿舍為六人間或八人間,男女員工在不同的樓層,走廊裡掛滿衣服,鞋廠是勞動力密集型企業,普工佔大多數,大學生很少,這不是一家現代化工廠,車間環境令人觸目驚心,亂到無法形容,廠房應該是租的,用來臨時容納規模急劇擴大的家庭小作坊,車間實行兩班兩倒,上12小時休息12小時,有人知道這麼殘酷嗎?我入職凱膠卷的前幾個月在車間實習,和工人一起倒班,四班三倒,上8小時休24小時,和鞋廠相比,國企的作息簡直太仁慈,即便如此,我上完夜班還是元氣大傷,難以想像鞋廠的工人如何從夜班中恢復,外貿人員不用倒班,但工作時間也很長,晚上九點才正常下班,鞋廠實行單休,似乎可以接受,畢竟很多工廠只休一天,不過這家鞋廠的單休與眾不同,為了最大限度地保證生產和經營的連續性,他們週六下午和周日上午放假,週日下午一點恢復上班,鞋廠常年招聘普工,也歡迎大學生,幾乎來者不拒,面試結束時,副總說沒問題就來上班吧,我說我再考慮一下,我沒帶行李,武漢的房子還沒退,我表達了對工作時長的擔憂,副總說作息會逐步調整,往好的方向改,員工的休息時間會越來越多,我不太相信他,我在國企雙休慣了,很難適應鞋廠的魔鬼作息,溫嶺一日游到此結束,我還是回武漢繼續求職。

我早已忘記那家鞋廠的名字,不知道它是否還在,離開牧嶼時,我經過寶利特鞋業,溫嶺最大的鞋廠,公開資料顯示,寶利特今天還在做鞋,並成為房地產開發商,我從澤國坐汽車到溫州,沒趕上當天回武漢的火車,或沒買到票,在溫州停留一晚,住酒店花了100元(至少80元),酒店的位置比較偏,沒地方逛街,我待在房間,站在窗戶邊看風景,天完全黑了,看不到多少高樓,馬路對面是大片城中村,現在肯定都拆了,溫州的房地產市場那麼火熱,能拆的房子都會拆掉,後來我沒再去溫州,2015年春天坐火車路過,看到全新的城市天際線,只有甌江還是老樣子。

我在武漢的招聘會上遇到漢川的防盜門廠,隨後去漢川面試,見到老闆和他的女兒,她在國內念完初中後去新西蘭留學,正在回國度假,老闆讓她測試我的英語,我們隨便聊了幾句,她說我可以交流,只是發音不太標準,和她在新西蘭聽到的英語差別很大,老闆歡迎我加入公司,我很感動,總算又有人要我了,我答應兩週內報到,武漢的工作不好找,在熊家咀的出租屋呆下去不是辦法,2003年12月某一天,我告別武漢,拖著全部行李到漢川入職,住在公司辦公大樓三樓的宿舍,沒多久傳來梅艷芳去世的消息,一位異性好友,也是我的高中校友,和我分享梅艷芳的《女人花》,後來她和我分享李志和汪峰的音樂,我我覺得李志嗓音條件有限,不如許巍的聲音精緻,過了很久才發現李志的好。

那年冬天我剛滿25歲,是個熱愛生活的年輕人,在工廠打工卻沒有生活可言,防盜門廠離漢川縣城有一段距離,公車天沒黑就收班,上街不方便,我只能待在宿舍,獨自度過漫漫長夜,除了用隨身聽播放音樂,我還用短波收音機收聽BBC,獲取資訊,也提升英語聽力,我一口氣讀完《霍亂時期的愛情》,更加想念一個女生,我單戀她10多年,大學畢業後不久和她失聯,只知道她在武漢,沒有她的任何消息,馬爾克斯的小說讓我保持對愛情的虛假希望。

3

陀思妥耶夫斯基說,男人過了40歲都該死,因為他們全然敗壞,在杭州重逢時,我和同學都已不同程度地敗壞,那次通宵聊天,同學坦言他不再是純情少男,他在開封光顧足療店,很嫻熟地和女技師打情罵俏,我心裡有鬼,不敢詢問更多細節,不敢直接問他:「那你還是處女嗎?」我已經不是處女,大約一年前,在保定的最後幾個月,我開始花錢找女人,至少三次光顧色情髮廊,搬到熊家咀的城中村以後,我花錢找了更多女人,這些我都不敢和同學說,同學比我大一歲,我們都沒有女朋友,全部情感經驗僅限於暗戀或單戀,大學畢業後混得不好,談戀愛太奢侈,我們命中註定要花錢找女人,成為嫖客,然後無顏以對暗戀過的女生,同學說他喜歡高中同班一個女生,只是不像我陷得那麼深,他更加務實,更擅長和女生交往,我和單戀對象幾乎沒說過話。

我和同學很快就搬離廉價旅館,在弄口村租到房子,約30平米的大單間,帶廚房和衛生間,月租300元,房東不提供家具,我們在舊貨市場購置了雙人床、簡易衣櫃、當餐桌用的折疊式象棋桌,我們買了廚具自己煮飯,電飯鍋是「半球」牌,他負責炒菜,我幫忙洗碗,同學很節省,說能不買的東西盡量不要買,我想買一個刷廁所的刷子,他說沒必要,我堅持買了,3月的杭州比較冷,我們合蓋一床薄被,擠在一起取暖,我們不知疲倦地聊天,聊情感,聊事業,他不太認同我追求女性的方式,說我動機不單純,目的太直接,效果自然不好,我們很少聊政治,我對公權力愈發反感,但還不是反賊,那時手機不能上網,去網咖很費錢,屋裡沒有電視,聽收音機是重要的消遣,我的短波收音機可以收到境外的“敵台”,內容勁爆,但信號經常被幹擾,很考驗聽眾的耐心,我們聽得最多的是杭州本土的調頻廣播,包括新聞和音樂,夜深人靜時,我們一起聆聽萬峰老師主持的性教育節目《伊甸園信箱》,我不喜歡萬峰,他對著空氣破口大罵,顯然在譁眾取寵,可聽眾就是喜歡他,享受被虐。

我們去西湖邊參加英語角,同學幾乎不能開口說,我也說得不好,一張口就犯錯,我們和一個短髮女孩聊天,她的臉圓圓的,笑起來有酒窩,她是杭州人,在天津外國語學院讀書,利用五一假期回家,她的口語不錯,我聽見她說“pretty well”,覺得這種表達很新穎,同學對她有好感,恨自己口語太差,不能和她聊更多,而我見到女生就緊張,我們沒有勇氣也沒有信心要她的電話,錯過進一步交往的機會,有個叫Jeff 的美國人,年紀很大了,不知道在杭州做什麼,他是英語角落的常客,身邊簇擁著一群渴望說英語的年輕人,有個小伙子看上去精明幹練,英語流利,應該有一份好工作,他每句話都以“you know”開頭,還有個老外,忘了是不是Jeff,有人問他是否喜歡杭州,他說當然喜歡,但僅限於西湖周邊,杭州越來越吵,他懷念以前那個安靜美麗的城市。

同學有個師姐在杭州某知名律師事務所工作,他去拜訪過她,他能感覺到她的焦慮,律師競爭激烈,工作節奏快、強度高,前幾年最難熬,若無特殊背景和資源,當律師很難成功,他羨慕在檢察院的室友,工作清閒,待遇優厚,升任檢察官後年薪可達八萬,室友剛訂婚,女朋友是當地人,有體制內穩定工作,可惜她不夠漂亮,據說室友因此而苦惱,他一表人材,配得上更漂亮的女人。

我在杭州獲得一次入職機會,去一家製冷設備公司擔任採購專員,從國外進口電子元器件,老闆性情暴躁,動輒責罵員工,採購主管剛被罵走,他們火速填補職位空缺,老闆親自面試候選人,我有幸被挑中,電子元件品類繁多,浩如煙海,我沒有耐心學習,呆了兩三天就離職,沒領到工資,公司退還工牌押金20元,我怎麼也想不起這家公司的名字,依稀記得它在文二路,老闆是個微胖的中年男人,穿著深藍色格子休閒西裝,他的賓士轎車比我的人還高。

弄口村緊鄰機場路,這條馬路承載了我對杭州的許多記憶,前往東站公交樞紐乘車,要先橫穿機場路,再沿著新風路直行數百米,丁字路口的城中村正在拆遷,有一次我從東站回出租屋,快走到機場路,一個女人站在巷口朝我招手,我沒搭理她,她著裝妖艷,姿色上乘,明顯在充當“仙人跳”的誘餌,如果色迷心竅跟她走進巷子,會被突然冒出來的彪形大漢敲詐勒索,我在上海有過類似遭遇,損失了幾百塊錢,吃一塹長一智,我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在上海沒找到工作,卻練就識別「仙人跳」的火眼金睛,誰說沒有收穫?

我經過機場路上的足療店,被一個穿著暴露的技師吸引,進店詢問,被告知沒有我需要的服務,我問為什麼,技師說因為“科學道理”,我失望地離開,一天晚上,我目睹機場路上剛發生的車禍,幾個人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一輛貨車停在那裡,警察正在到場,救護車還沒來,我的心砰砰直跳,沒在現場停留,回到出租屋和同學說起車禍,依然心有餘悸,第二天的報紙報道了這起車禍,貨車闖入非機動車道,路人死傷慘重,事發路段林木茂密,光線昏暗,司機視線受阻,很容易撞到人,被撞的也可能是我。

杭州的城市化進程轟轟烈烈,我住過的城中村早已被夷為平地,然後蓋起高樓,東站也不是以前的東站,規模擴大了,週邊環境面目全非,我查看谷歌地圖,已無法確認當年租住的具體位置,看到一些熟悉的地名,如東郊的筧橋鎮,我曾去筧橋一家家具廠面試,工廠在機場路旁邊,那天去了10多個求職者,都是很年輕的畢業生,面試集中進行,我們聚在一個會議室輪流發言,外貿部經理擔任主持,他是海歸,英語很好,有個求職者是學德語的,主持人讓他用德語自我介紹,他說著說著出現停頓,主持人稱讚他的誠實,他沒有因為其他人不懂德語而蒙混過關,我面試表現不佳,第一輪就被淘汰。

那年春天,我在杭州外文書店買了一套黑色封面的卡夫卡中短篇小說集,還有一本《誤入世界:卡夫卡悖論論集》,我花大量時間閱讀文學作品,這對求職沒有幫助,我本該多讀一些成功學之類的書籍,提升面試技能,至少重新製作一份更精美的簡歷,可是我缺乏求職熱情,討厭包裝和推銷自己,為了生存我必須求職,找來找去都是很差的工作,我不甘心,覺得自己配得上更好的,於是頻繁跳槽,直到再也跳不動,被職場拋棄。

2004年5月下旬,我在杭州的一場招聘會上遇到海寧的美資企業華爾針織,投遞了簡歷,應聘客服部門的“儲備幹部”,華爾針織的老闆夫婦是美籍華人,公司客戶主要在美國,對客服人員有英語要求,我被邀請參加在杭州一家酒店舉行的面試,和老闆娘用英語交談,她在美國上大學(Utah State University),英語接近母語,和她對話很輕鬆,我越說越自信,沒過幾天我收到錄用通知,這不是一份令人羨慕的工作,有實力的求職者不會考慮“儲備幹部”這樣的職位,也不會去縣城的針織廠,但我沒有選擇,錢快花光了,必須盡快找到工作,5月底或6月初,我告別杭州的同學,前往海寧入職,他繼續在弄口村租房,獨自承擔300元的房租。

4

我在海寧待了一個星期就被派到蘇北,華爾針織在姜堰有一家子公司,位於沈高鎮夏北村的省道旁邊,一對來自台灣的中年夫婦負責子公司的日常管理,他們是老闆的親戚,公司租了幾棟民房當員工宿舍,我和另外兩個儲備幹部住一個房間,他們比我早半個月入職,他們是湖南老鄉、大學同學,和我一樣也學國際貿易,比我晚兩年畢業,子公司尚未正常運營,儲備幹部沒有具體工作,主要在車間打雜,和工人們一起幹活,從事針織品(襪子)的檢驗和包裝。

子公司承接海寧工廠分包的訂單,老闆娘曾帶美國客戶到姜堰考察,隨行人員包括一對來自香港的年輕男女,也是老闆的親戚,他們參與公司管理,平時在香港辦公,男的叫Eric ,喜歡穿色彩鮮豔的Polo 衫,搭配藍色牛仔褲和棕色休閒皮鞋,盡顯港人的時尚風範,女的穿一身碎花連衣裙,她畢業於耶魯大學,英文好到令我自慚形穢,我記得她在一句話的開頭使用“basically”,聲音清亮悅耳。

美國的訂單很急,子公司所有員工連續加班至深夜,交貨那天Eric 親臨現場,我和他發生口角,衝突的起因我忘了,最可能的情節是這樣的:我和其他儲備幹部正在往貨櫃裡搬運塞滿襪子的紙箱,Eric 貴為高管和老闆的親戚,不用親自下場幹活,站在一旁指點江山,我聯想到秦末農民起義,在心裡默念「王侯將相寧有種乎”,裝貨的動作變得粗暴,Eric 說請不要野蠻裝卸,我說哪裡野蠻了……好在衝突並未升級,我們都是受過教育的人。

7月下旬,老闆的父親來姜堰研研,老爺子80多歲了,身體不錯,依然關注公司的運營,他找儲備幹部分別談話,向我下達轉崗通知,我要去織造車間當學徒,跟一位湖南師傅學習擋車,先學半年,再決定是否轉到客服崗位,我不接受這樣的安排,提出離職,頂撞Eric 後果很嚴重,據室友透露,公司決策層認為我工作態度惡劣,要立即辭退我,老爺子建議刀下留人,他說這個小伙子你們不要我要,他似乎蠻喜歡我,在海寧實習時,我和老爺子聊過幾次天,他年輕時從大陸逃到香港,白手起家創業,生意越做越大,陸續在美中兩國投資建廠,作為商人,老爺子出言謹慎,並未表明自己的政治立場,但我能感覺到他對共產黨的警惕,我應該是說了一些對共產黨不敬的話,讓他印象深刻。

7月的最後一天,我從姜堰離職,領到1000多元的試用期工資,中午抵達南京,買了晚上12點去廈門的火車票,我第一次到南京,有整整12個小時可以逗留,我把行李寄存在火車站,坐上公車,在市區漫無目的地穿行,有一趟公車的終點站是雨花台,另一趟車經過明故宮和中山風景區,一直開到棲霞,郊區的房子破破爛爛,我在傍晚時分路過東南大學,校外有一條林蔭路,兩側的樹木筆直高挺,我闖進南京大學校園,在操場上散步,感受名校氣息,東南大學是李志的母校,2004年夏天他還不出名,正準備推出第一張個人專輯,歌曲《熱河》還沒誕生,不然我會慕名去熱河路朝聖,臨近午夜,我拖著全部行李進站,被工作人員攔下,繳了行李超重的費用,如此嚴苛地執行相關規定,南京火車站絕對是農民工的噩夢,我損失了幾十塊錢,還差點沒趕上車,拖著超重行李在月台上狂奔,幾近虛脫。

多年後,我回顧自己失敗的職業生涯,想起在姜堰的日子,心血來潮,我用Google 搜尋華爾針織,第一次目睹美籍華人老闆王先生的真容,他和他父親很像,我在LinkedIn 上面找到老闆娘,照片中的女人年過50,她在杭州面試我時才30多歲,她察覺到我的搜尋行為,查看了我的LinkedIn 主頁,很抱歉,我的簡歷沒寫她的公司,我換了那麼多工作,根本寫不過來,我讀到2017年6月美國猶他州洛根市的地方媒體The Herald Journal 刊發的一篇新聞稿,標題為Cache Valley couple open new sock manufacturing facility, foresee Innovation Center,講的正是我的前雇主,這是這次人肉搜尋最大的驚喜。

我抵達廈門,借宿在一個高中同學那裡,在他的房間裡打地舖,他是廈門海關的公務員,在仙岳公園附近租了一套兩居室,和他堂妹合住,她中專畢業,在一家報關行當文員,我在廈門兩個月沒找到工作,作為經濟特區和港口城市,廈門至少在紙面上有很多外貿工作機會,只怪我求職能力實在太差,我曾去福建三安集團面試,這家公司位於廈門本島,辦公大樓修得像宮殿,門口停了不少豪車,置身這樣的環境我不免戰戰兢兢,我見到一位高管,我們氣場不合,根本聊不到一塊兒,面試結果可想而知,我跑到翔安區一家台資(或港資)企業面試,花數小時坐公車艱難抵達,卻臨陣脫逃,也是因為氣場不合,那家工廠很像監獄,我知道自己打死也不會去裡面上班,乾脆放棄面試,我去晉江雅客食品應聘外貿崗位,影星周迅是雅客的代言人,工廠外牆上有她的巨幅海報,人事經理讓我用英語自我介紹,他不太滿意我的口語能力,說我語速太慢,無視我在用詞和語法上可能閃現的亮點,用語速來衡量口語有失偏頗—我說母語也不快,恆安集團的總部離雅客食品很近,「心心相印」紙巾就是恆安的產品,我去了一趟石獅,應聘七匹狼男裝的外貿崗位,無功而返,石獅滿街都是做生意的,有個初中同班的女生,她父親在石獅做服裝生意,我們都知道她家裡很有錢,她的辮子很長,有一段時間她坐我前排,旁邊的男生經常摸她的辮子,他想追她,未能得逞,她後來接手了父親的生意,成為富婆。

在廈門島內一家鋼製門板材廠,我和一位中年男士用英語聊天,他是公司副總,在國外呆過,和我在三安集團見過的暴發戶氣質迥異,他帶我參觀倉庫,堆積如山的貨物讓我心裡犯怵──我要每天和它們打交道嗎?當天晚上,他電話通知我面試失敗,祝我求職順利,他說過會盡快告訴我結果,果然很守信,我對他表示感謝,掛斷電話後我發了一會兒呆,我對面試結果原本抱有期待,沒想到希望這麼快就破滅,這次面試我發揮正常,和副總聊得不錯,他或許看到我的某些亮點,卻敏銳地察覺到我不適合他們的崗位,我去島內一家外貿公司面試,辦公室位於繁華市區的居民樓裡面,負責招募的女士問我會不會修電腦,平時電腦出了問題,是自己解決,還是求助於人,我很沒底氣地說,還好吧,一般的問題都能自己解決,這家公司主營機械產品,專業性很強,看重求職者的技術背景和動手能力,這恰好是我的短板,我是文科生,動手能力差,學不了機械,還有一次去海滄區面試,我換乘好幾趟公交,在山腳下步行很遠才抵達目的地,海滄區到處都是山,那家工廠還在建設,辦公條件簡陋,面試在車間進行,不知為何他們沒有要我。

在廈門的經歷還有很多,不可能都寫,已經被寫的,可能只是一些無關緊要的細節,它們陰差陽錯、毫無章法地從腦子裡蹦出來,被我捕捉,變成白紙黑字,我去了鼓浪嶼、南普陀寺和廈門大學等必遊之地,沒什麼好寫的,廈門大學附近有一家書店,裡面有很多學術類書籍,對了,就是曉風書屋,我去逛過一次,沒買書,我在廈門外文書店買了一本美國短篇小說集,全英文,沒讀幾頁就放棄,後來也沒再碰它,思明區有很多老房子,沿街商舖帶門廊,疑為南洋特色,我鑽進狹窄的巷子,路過燈光曖昧的足療店,有衣著暴露的女人在攬客,很遺憾我沒有能力做她們的客人,我正在找工作,而且寄人籬下,再花錢找女人就太不像話了,我和同學去海邊遊玩,在國際會議展覽中心前面的沙灘上騎腳踏車,同學的堂妹也去了,她邀請了報關行的同事,聊起同學的工作單位,有人驚呼: “哇,廈門海關!”

2004年9月底,我離開廈門,前往200公里外的汕頭,一家瀕臨倒閉的國企同意錄用我,我在廈門人才市場遇到這家公司,人事經理是一位上了年紀的男士,他孤零零地守在攤位上,終於等來我這個潦倒的求職者,我們相見恨晚,一拍即合,他安排我去泉州泉港化工園區面試,他們在那裡有工廠,我見到國企的老總,順利通過面試,趕在國慶長假前入職。

5

最近我夢見杭州的同學,我再也沒能見到他,最後一次和他聯絡是在2004年11月,一個週末的午後,陽光燦爛,我站在汕頭一家大型書店門口和他電話聊天,我說我不滿意新的工作,不會在汕頭長期呆下去,準備再掙幾個月工資就走人,書店所在的十字路口(天山南路和長江路交叉口)車水馬龍,噪音很大,我們的通話倉促結束,他給我發了一條短信,大概是這麼寫的:「別老想著跳槽,頻繁跳槽沒有好下場,你會一事無成。」他決絕的語氣讓我震撼,離開杭州後我很少和他聯繫,不知道他經歷了什麼,他顯然過得不開心,我隨口一句跳槽就引起他的激烈反應,他一定很壓抑,我懷疑他經歷了非常糟糕的事情,他或許已經離開七寶的工廠,沒有合適的工作,他可能孤注一擲,以零薪水為代價進了杭州的律師事務所。

近20年杳無音訊,我相信他已經死了,很早就死了,可能就在和我通話之後不久,在他失聯的早期,有同學打電話到他家裡,他父親態度不好,不知道或不願意透露他的訊息,據說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小孩的叫聲:「他在北京!」我的第一個反應是他在北京坐牢,一個大活人突然消失,要嘛死了,要嘛失去自由,我擔心他激情殺人,那條短信顯示他的情緒極度不穩,可能會走極端,2010年前後,有個高中同班的女生通過QQ 向我打聽他,她和他同村,竟然也沒有他的消息,進一步印證情況真的不妙,我們漸漸接受他已不在人世,不再談論他,2015年冬天,我加入一個新建的初中同學微信群,群裡有人和他同村,我問起他,一個姓王的男生說他幫人打官司,得罪了黑社會,被扔到海裡,屍體都沒找到,我不太相信這個說法,情節過於離奇,像是刻意編造的,我用Google 搜索同學的名字,輸入「律師、殺人、死刑、謀殺」等關鍵字,一無所獲。

所有跡象表明,我的同學已經永遠從這個世界消失,不會再出現,2004年初夏我們在杭州不經意的告別,竟然成了永別,可恨的是我想不起任何具體的告別畫面,那天他可能在上班,我獨自拖著行李離開弄口村,奔向未知的前程,我放棄了一些帶不走的生活用品,雙人木床和「半球」牌電飯鍋是我們合買的,所有權完全歸他,20年彈指一揮間,「未知的前程」已被我遠遠拋在身後,成為回憶錄素材,我已是兩鬢斑白的中年男人,發量日益稀少,同學要是還活著,頭髮不見得比我多,我在杭州見到他時,他的髮際線已開始後退,他是圓臉,戴黑邊眼鏡,皮膚很白,笑起來有酒窩,和西湖畔英語角的那個女孩一樣,他的鬍子長的比我快,隱約記得他使用飛利浦電動剃須刀,而我偏愛刀片,他有些不修邊幅,整個春天都穿一件棕色夾克,搭配灰色西褲和黑色皮鞋,他的西褲略顯肥大,皮鞋很少擦,寫了這麼多,不知道他的形像是否夠豐滿,我不太擅長人物描寫,最後我要澄清一下,前面我說「我們命中註定要花錢找女人,成為嫖客”,主要是說我自己,同學說他光顧足療店,不再是純情少男,並不能和嫖娼劃等號,他天性善良,激情殺人不過是我的胡亂猜測,我總是往最壞的方面想,同學姓王,生於1977年,卒年不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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