毋宁做我
毋宁做我

I read about the good, the beautiful, the self and love. *The better part of my heart is open.

看的研究

Richard Wollheim 認為看真人(seeing face-to-face)和看圖像(seeing-in)是兩回事。後者又可以細分為識別(recogintional)和構造(configurational)兩個方面。以肖像畫舉例,我們很快從圖像中認出被刻畫的對像是人,而不是動物,這便是看的識別一面,與此同時,我們注意到這個虛構的人物的面部筆觸細膩,和背景中粗獷的風景形成鮮明的反差。如此一來我們對於畫家的用筆,以及他在呈現這個人物時的“構思” 與“設計” 有了進一步的揣想,這便是看的構造一面。 Wollheim 強調,識別和構造是看不可分割的雙重面向,而不是兩種看。


與之相對的是貢布里希“幻覺論” 。貢布里希認為我們看繪畫時,我們能夠看到它刻畫的對象(識別),便產生我們和真實的對象面對面(seeing face-to-face)的幻覺。當我們沉浸在幻覺中的時候,我們不會看到畫面的筆觸,畫家的設計,也就是畫面的構造。貢布里希和Wollheim 最大的分歧在於,他認為作為識別的看和作為構造的看是完全不同的兩個經驗,二者不能同時發生。


兩派爭論至今雖未有定論,但這並不妨礙我們從各自的視角中獲得啟發。比如,雖然Wollheim 聚焦的是繪畫,但是他對看的雙重性的分析同樣適用於別的表現藝術(representational art),比如小說和電影。這對於我們理解人類對錶現藝術的欣賞,尤其是對虛構本身的欣賞有很大的啟發。


以文學和電影對人物的刻畫為例。當我們透過文字或者影像等媒介“看” 這些人物的時候,我們有時確實會產生“栩栩如生” 的感受,彷彿我們在和真實的人互動,以至於我們認為“模仿真實” 是藝術無可辯駁的美德之一。但是這是否意味著我們因為看就陷入了幻覺?其實未必。就像繪畫的筆觸和結構會不斷地提醒觀眾眼前的人物和真實的差別一樣,文學和電影在模仿真實這件事上也自有其限度。


大多數時候,我們對虛構人物的移情其實恰恰建立在“像而不是” 的基礎之上。換言之,當我們感慨虛構人物“栩栩如生” 的時候,並非表明我們已然被幻覺誤導,分不清真假。相反,我們更多的看到了它們的假,它們與真實之間無法忽略的距離。對假的一面的覺知並不必然是批評,也不必然破壞我們的審美體驗。受Wollheim 的啟發,也許我們在表現藝術中看這些虛構人物的時候,我們同時看到了它們真的一面,以及假的一面。


我們能夠看到假的一面依然是可貴的,因為這意味著我們同時看到了藝術家的筆觸和構思,她們在面對“模仿真實” 這個宏大而沉重的使命時的自我掙扎和苦心孤詣。我以為這樣的審美體驗是切實存在的。和純粹的“幻覺” 相比,它對看的構想有更豐富的層次。所謂的審美體驗,不再是我和審美對象之間一一對應的關係,真也不再是唯一的訴求。在審美對象之外,我們還看到了創造者留下的痕跡;這些痕跡既是假的證據,也是好的刻度。

CC BY-NC-ND 2.0 版權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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