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权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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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声,声声不息。

弦子和她的朋友們:失敗是恥辱的,但這恥辱唯獨不屬於我們

弦子說還會繼續上訴,不論結果如何,她已經用了可以用的方式,全力爭取了。我不知道以後的世界會變成更嚴酷的廢土世界或是森林,但從她的這次嘗試裡,我夢到了森林的樣子。

編者按:

2021年9月14日下午2點,弦子訴朱軍性騷擾損害責任糾紛在海淀法院進行一審二次開庭,庭審持續了9小時後,海淀法院在於當晚11點在微博上發佈公告稱因證據不足駁回弦子的訴訟請求。

本文來自兩位關心弦子的朋友,庭審當晚,她們一個守候在法院門前,一個在遠方等待消息。得知庭審結果之後,她們記錄下了自己在當下的感受。


在很多個時刻,我決定留下來

有很多個時刻,我在想我是不是該離開了。當我在被拉起警戒線的丹棱街路過,被盤查身份信息時;當我走遠又回到法院附近,剛和朋友沒說兩句話就被警衛人員驅趕時;當我看到他們開始盤查現場每一個人的身份信息而幾乎沒有人能躲過時;當我的朋友決定離開時。

也有很多個時刻,我決定要留下來。當我一個人躲在附近,想著有多少朋友同我一樣時;當我新認識的朋友不住地幫我把口罩往上提時;當我在現場看到熟悉的朋友時;還有晚上的時候,我問今天剛認識的另一位朋友,會留到什麼時候,她說,等到弦子出來吧,好像在說晚飯吃了什麼一樣雲淡風輕。

我們已經等了很久。外媒幾乎全部離開了,很多朋友走了,也有很多朋友走了又回來。離人群聚集處較遠的地方擺著兩束花,是帶給弦子的,我曾見過它們的主人,她們後來離開,去往人群聚集的地方,將花留下了。這裡也是下午開始盤查身份信息的另一個起點。

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無事發生,警戒線內的人相互聊天,談自己的生活,也談公共議題,警戒線外的人照常工作,留意現場的任何風吹草動。在相當長的這段時間裡,我產生了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我們和那些警衛人員,其實都是一樣的人。他們穿著制服,他們盤查我們的身份信息,他們盯著我們的一舉一動。但是他們也很好奇,他們會和我們交流,有一個警衛人員問我的朋友是哪個媒體的,她拿出自己的雜誌給他看,他說,喲,是英語的,他遞給旁邊那位警衛人員說這你最擅長吧,那人接過去看了兩眼,說,這我哪兒懂啊。

他們離開,又經過我們,見我們還坐在原地,打趣地說了一句:堅守啊?還有些人會過來問我們,有沒有內部消息,什麼時候結束啊?甚至有個便衣和路人聊了一個多小時的天,就是嘮家常。

他們其實都是很具體的人,很生動的人,他們在進行自己的工作。我們也是很具體的人,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特徵。警戒線內和警戒線外的人在某種程度上沒有什麼分別,我想我們都被某種東西困住了,我們所有人都處在一個非常怪異的境地中。

十一點多了,我們已經等得很疲憊了,警戒線以外的人也很疲憊了。突然間大家聚集到十字路口旁的地方,似乎在等待弦子出來。但是我們沒有等到,等到的是手機信號被屏蔽。有朋友在我們中間小聲地傳遞消息,說庭審已經結束了,警戒線以外的人側著耳朵過來聽,他們也很好奇。有人忍不住喊了一句:“要听就光明正大地聽啊,自己拉的警戒線自己不敢過來?”人群中發出一陣笑聲。

但是這笑聲並不是暢快的、渾厚的,像一陣風吹過,就這樣吹過去了,有些人笑了,但是笑了一下也就過去了。雖然我們會覺得警戒線之外的人並不那麼可怕。庭審結束了,弦子可能離開了,我們離開還是繼續等著呢?

我的朋友正在和大家說什麼,我和另一位朋友趕緊走到她的身邊,她從人群中退出來,拉著我們的手往回走。她一邊走一邊說,這就是結束了,就這樣吧,我也沒有想到……她很緊張,我們心裡很多疑問,但來不及問,一路無話,我們很快走到了道路盡頭,她突然鬆了一口氣:弦子在這裡啊……

我看到她了,她從馬路那邊走過來,臉上幾乎沒有表情,我的朋友走上去輕輕握著她的雙臂,望著她……我回頭看,所有人都跑過來了,所有人,但是這麼多人都跑著過來,竟然沒有什麼聲音,這讓我想到雪夜裡無聲的奔赴,儘管現在只是九月份的深夜。

沒有什麼人說話,我們緊緊地圍成一個圈,弦子在我們中間,我們都望著她,她開始向我們陳述庭審的過程和結果。證據,不予調取;心理專家,不允許出庭;案由更改,沒有通過;所有的訴訟請求,均被駁回……“這就是整個庭審的全部經過了,我覺得我們已經做了全部的努力去爭取這些了……我覺得非常慚愧,不知道會不會有接下來的三年了……”

弦子哭了,很多人哭了。我實在是很難敘述這整個過程,不過視頻已經足夠完整。我們目送她離開,人群中仍有哭聲。有人陸陸續續離開了,也有人還留在原地,警戒線以外的人在遠處盯著我們。

有一個人站出來說,大家可以離開了,最後離開的幾個人最好一起走……大家可以走到外面再打車……我和朋友聽罷離開了,幾乎又是一路無話,我們有些失語。

這個結果並沒有出乎我的意料,但是我們所有人都心事重重。我們被一種既不確定又確定的東西擊中了,我們的擔憂被包裹在巨大的灰色地帶中,這個灰色地帶無法通過常理推演或解釋。

很多東西不可言說,很多人無法言說。但我想我還沒有那麼沮喪。我很高興能同她站在一起,我很高興能同大家站在一起。如果還有二審,還有再審,我們還會同她站在一起的。就像有朋友說的,“輸的這場官司是很多意義上的恥,但這恥辱惟獨不是她本人和聲援者的”

你的行動本身就很有意義了,既然這已經是你所能做的最大努力,那便沒有什麼好遺憾的了。前行路上,還有很多人與你同在。這些人都敬佩你的勇敢,也期望你快樂。

——弦子的聲援者:Vivian


厭女者開始殘暴的歡愉,但我們保留著愛和勇氣

從2018年開始關注弦子訴朱軍案,9月14日此案第二次開庭。還沒有等到當事人弦子出來,法院在23:17分時就做好圖片發了微博,當庭宣判駁回弦子的訴訟請求。我看著下面的留言越來越多,各種辱罵、攻擊、挖苦、幸災樂禍……看得想吐。

很多人可能跟我一樣,都知道這案子贏的可能性非常渺茫,但得到這個結果還是很難過。不是我們對這個案件的證據沒有信心,而是因為對現在的社會環境有理性的認知。在弦子第一次開庭之後這幾個月來,各大平台大規模的絞殺女權賬號,禁言弦子和她的朋友們,同時扶植培養極端厭女賬號。

開庭的這一天微博更是炸號禁言無數。 Catchup姐妹的賬號甚至被連續炸了兩次,僅僅因為轉發弦子案的消息。還有一些賬號都沒有發相關的內容,也被“預防”性炸號禁言了。弦子的聲音很難發出來,像我這樣在網上關注案件的人,只能眼看著厭女的人群狂歡。有網友說“……殘暴的歡愉就開始了,是的,就是這麼不講究……”

第二天早晨我才在朋友圈看到弦子的消息。原來昨晚去等弦子的人手機信號被屏蔽了,法院讓弦子從小門出來,她找人就找了很久。但朱軍找的自媒體理想記比法院還要早一分鐘把庭審結果發到微博。我看了弦子從法院出來後的講話視頻,真的看哭了,一方面是心疼她,尤其在她說“我再也沒有過去的三年了,我太疲憊了”的時候,另一方面我也被這個場面深深的感動。

這種感動是因為弦子和她的朋友們與那些反對她的勢力,實在是形成了太鮮明的對比了。和那些炸號銷聲,屏蔽手機信號,不管如何就是不調取證據,假裝“群眾”騷擾推搡,躲在匿名殭屍號背後大肆召喚鐵拳等等“不講究”的手段相反;弦子用了一切可用的程序,以正大光明承擔責任的方式努力站出來。我看到她這幾年的成長和努力,她不斷地關心和幫助別人,很不容易走到今天,還捧著向日葵和滿天星,抱著寫著“性騷擾案由”的民法典微笑著。這種強弱對比過於強烈,就像大海和精衛的差別。

弦子在做的事情,就像試圖在沙漠裡種樹。她有一個機會,這個機會是從她傷口上長出來的種子,她決定用它做一些有益於所有人的事。這顆植物需要很多條件才能成長起來,需要不停歇的照顧,需要需要信念做水,需要愛和勇氣做養料。然而要摧毀一顆小樹芽,對沙漠來說簡單得只需要隨便吹一陣風。

我們都知道在沙漠裡種樹太難了,幾乎不可能成功。但這次嘗試本身就是意義所在。更不要說這棵樹芽的存在,改變了土壤,讓空氣裡稀薄的水分有了聚集的理由,我們才能形成露珠。想像一下這顆露珠吧,它就是昨晚圍住弦子的支持者們的掌聲和鼓勵。如果把這整個案件當做一個社會雕塑的話,它真是一件極美的藝術作品。

弦子說還會繼續上訴,不論結果如何,她已經用了可以用的方式,全力爭取了。我不知道以後的世界會變成更嚴酷的廢土世界或是森林,但從她的這次嘗試裡,我夢到了森林的樣子。

——匿名

CC BY-NC-ND 2.0 版權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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