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帕斯东风电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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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无产阶级艺术家

躺平主義者宣言

這是一種魔法失效的時刻,也是另一種魔法復活的時刻。

The Tangpingnist Manifesto

隨意轉載,無須註明出處


圖片來自網絡


1 序:大拒絕

一部分對眼前之事搖頭作嘔的年輕人,已經提前了。與其說他們是被險惡的生活所放倒,不如說只是遵從了生命的本能形式。在接近休憩、睡眠、傷病和死亡的姿勢當中,一切並非重新開始或停頓,而是陷入對時間秩序本身的拒絕。

那些渴望將生命轉換為燃料的偉大時代的召喚,曾經如此亢奮地催逼他們前進,現在像一隻綠頭蒼蠅在耳邊惹人厭惡地打轉。這是一種魔法失效的時刻,也是另一種魔法復活的時刻。

實際上,如果不是T平主義者的提醒,人們已經忘記還有“正義”這回事。就像社畜試圖通過摸魚來向剝奪者聲索自己失去的時間,沿著同一條道路,T平主義者要求獲得對過去無底線透支的補償。一種下落的索償,要求踐行者壓縮個人的需求,力求通過最低的消費和最少的勞動來延續生存。而另一種上升的索償,無疑要求整個社會對時間和空間的重新分配,以使得T平可能成為大多數人的實踐。而率先抵達的顯然是前一種T平。

對維持特權缺乏信心的新老貴族們聚攏起來了。對於這種形同瘟疫一般將勞力放倒、卻沒有疫苗能夠奏效的有害念頭,他們沒有理由不感到恐慌。但是,相比於承認這一哲學(它很快成長為哲學了)是人民的心靈對若干現實問題的鏡像反映,他們寧願宣稱這照舊是敵對勢力搞的鬼。這樣講也不是沒有道理的。因為在過去,這裡的子民一向是最最模範的生產工具。世界上極少有別的社會工廠還能做到讓機器像這樣平滑地運轉,不發出一點聲響,彷彿機器本身是一種虛空,不產生任何摩擦。彷彿人民本身是一場虛空,而這個國家是奇蹟般從虛空中求到的一種實在形式。

對T平主義者的聲討開始了。然而,這些聲討是這樣陳腐和蒼白,以至於躺下來的人頭也不抬。但那些宣稱T平主義者是由懶惰成性的敗類和沒有抱負的乞丐組成的烏合之眾的人,至少應該聽到一次回答。不要想當然地以為,T平是一件多麼容易的事。恰恰相反,從躺下的那一刻起,T平主義者就已經身處這個國家的外部。不僅他們的存在構成另一個族群,而且他們躺下的土地,也隨之成為與舊日的國家毫無瓜葛的編外之地。如果這種狀態不希望受到任何打擾,難道它不應該與任何主權和產權無關嗎?身體與占有和分配脫鉤,土地與經營和治理無緣。一種激進的T平主義,標誌著對現行秩序的大拒絕。 T平主義者對體制收編進行著無情的嘲弄,對任何優撫與貶低都無動於衷。

只要將世界整個兒地倒轉90度,人們就會發現這個平日里不可說的真理:T平的才是站立的,而站立的正是爬行的。這一客觀存在的隱秘角度,成為T平主義者與我國國民之間無法逾越的障礙。而在世界被徹底改變以前,T平主義者沒有理由改變他們的姿態。

2 T平主義者的“同路人”

但是,不要就此認為存在一種統一的T平主義。當第一個自稱為T平主義者的人出現時,他絕不會想到這將激起如此大的波瀾。

對T平主義的擁護是如此熱烈,以至於那些感到威脅的人也要紛紛假裝自己是這種理論的支持者。這些人中怎麼會有真同志呢。這些最先上前的人,恰恰是藉助清談來幫助自己更加賣力地爬行罷了。對於這些T平主義者的“同路人”,除了將排泄物擲回他們自己的臉上,難道還有別的辦法嗎?

首先露臉的是一些體面的躺贏主義者。那些出入豪門深宅、上下香車寶馬的躺貴一族,宣稱T平主義彰顯了他們所遵循的那種秩序的優越性。可是,在那種秩序當中,又有誰是比他們更先T平的呢?僅憑這一點,他們就佔據了很大的話語權。以自己的生活為模版,他們認定T平是一種建基於豐富物質基礎上的享樂主義。而越是富足的國度,所能供養的無所事事的遊仙就越多。因而,“在這樣的國家T平,根本上已是一種躺贏”。將這句話顛倒回來理解會更正確一些:如果從未存在躺贏(Lie to Win),人們又為什麼開始追求T平(Lie to Equality)?

還有一類躺贏主義者更具有迷惑性。他們藉助“T平自由”這樣的說辭,順利地將流行話語再次包裝成兜售理財產品的廣告詞。又有什麼比在這個過勞時代尋求不勞而獲(“躺著賺錢”)更抓人眼球的?然而,T平主義者無疑讓他們感到錯付了期望。相比於為太多的資產而煩惱,考慮如何實現保值,T平主義者總是更關心如何免除自己名下的債務的。過去,當他們只是在完成主流秩序交給他們的任務時,他們感到債務總是在前方的某處等著,好像不過是為了償還而活,好像活著是一種負資產——可是,他們又欠了誰的呢?當他們採取徹底的T平姿態來對抗這種系統性綁架的時候,他們才感到找准了出路。這就是T平主義者真正找到的自由。

緊跟著的是一些溫良派的T平主義者。他們踩著體面人物的腳後跟趕到,好像生怕錯過了什麼機會。他們說,事到如今,又有誰沒有認識到這個世道的變化呢。但是,作為沒頭沒臉的庸常人物,又指望他們去左右什麼局面?於是在他們這兒,T平主義的要義總之不是T平,而是不越軌去做超出個人能力範圍的事。換句話說,他們要求每個人認清自己在社會中所處的位置,謹守本分——只要世道還在,又有什麼是不能退而求其次的呢? ——因而又有一種號召退往田園的T平主義。我們也就很能理解,在面對官老爺的詰難時,他們身邊躺著的“激進主義者”比堂上那個執令牌的更讓他們發抖了。這時他們全部的發言僅僅是,“大人,小的不過是求一個(像僕從一樣)適時站著的權利罷了”。可是,連這番話也是跪著說的。對於這種下跪式的庸俗T平(Lie to Peace)主義,我們又怎麼能把它同檯面上的統治哲學區分開呢?

然後輪到那些論證T平主義“合理性”的經濟學家。與那些批判T平主義禍國殃民的學者有所不同,這些經濟學家是天生的樂觀派。他們說道,又有哪個富裕國家的年輕人不選擇T平的呢?面對內捲,沒有比T平更好的解決辦法了。這也是最自然的解決辦法——可這難道不正是T平主義者自己的理論嗎?但這背後的解釋其實是說,當更多人自願退出競爭而選擇T平,總的勞動力自然而然就減少了,因而這會帶給剩下的勞動者更多的議價能力,從而有望提高勞動力的平均價格。這裡的假設是,造成內捲的根源是勞動力市場中的供過於求。儘管在短期內,T平也會降低消費需求,但他們相信就中長期來說,市場均衡一定會出現。

這裡的問題是,他們僅僅將T平視為一種市場競爭的“自然”結果,而內捲除了源自一種相互爭搶的民族性格,更多是由於人口的失控——這是馬爾薩斯人口論的又一個當代翻版。所幸,市場仍然會解決一切問題。他們的T平(Lie to Equilibrium)主義就是這種秩序中自發調節的動態因素。因而,還有什麼人比T平主義者對這個社會的貢獻更大的呢?

其實,他們對那些自願退出者的境遇是心知肚明的。那些天然的(“缺乏理論指導”的)T平主義者總是在對勞動力市場的定期巡迴中成為一個最末等的存在的。今日資本主義世界的主要經濟體,無不培育著一個成長迅猛的零工經濟系統。如果說T平主義者做出了最大的貢獻,那麼這裡的隱含意思是說,他們就是為著秩序的延續作出了必要犧牲的人。在此,我們提到過的溫良的下跪主義者將感到歡欣鼓舞。因為,既然激進的T平主義者是一群缺心眼的聖徒,那麼跪著等待就的確是最有利可圖的。可是那些經濟學家不會說出令他們失望的事:在缺乏勞動民主的情況下,被零工系統捕獲的T平主義,不但不能增加人們的報酬,還可能導致勞動時間的進一步延長。

最後一群雖遲但到的是宣揚自動化危機的技術專家。與大多數人將焦點放在內捲問題上不同,他們堅持自動化技術的推廣會迅速取代人類勞動力。如果到那時再去應對失業浪潮,就未免太晚了。因而,T平正是應對大規模自動化危機的預演。一旦危機到來,社會將不得不無條件地滿足T平的基本生活需求。如果T平主義指的就是廢除勞動,那麼加速主義會把這個禮物帶給他們。但就眼下來說,T平主義還是太超前了。就像黨員們常說的,一種社會意識形態只會與其所處的經濟基礎(這裡尤指技術這個第一生產力)相配適。對於這樣一種被現實扼住了喉嚨的思想,又有什麼可擔心的呢?這就是說,那些聲稱要T平的人,“時代都會一次又一次把他們在黎明時分喚醒”。

但是,這樣的論調恰恰忽略了T平主義原本是加速主義的一種反動。加速主義者不會提供一個解釋,為什麼幾十年來的技術進步並沒有帶來勞動時間的減少。 T平主義者是不信奉什麼技術的彌賽亞的,也不認為在現有的統治性技術系統中,我們可以開啟一個替代性社會。相反,他們用實際行動聲明的是,如果廢除勞動,請現在立刻大踏步地廢除,否則我們就永遠廢除不了。

3 T平主義者的困境

在與各類“同路人”展開辯論的同時,T平主義者也呈現出自己的真實困境。

實際上,只要T平主義者仍然奉行一種個人主義的實踐方法論,他就往往被迫在苦行僧式的禁慾主義與無法避免的偷腥之間循環往復。的確,在修苦行的階段將慾望降到最低,有助於我們將被剝削的程度也降低最低。但正如我們的經濟學家試圖掩飾的那樣,它恰恰可以成為一種並不新奇的治理術,即控制相對剩餘人口在沒有收入的“失業者”與無權利和保障可言的“零工”之間來迴轉換——注意這兩個稱呼都是以生產邏輯為核心的話語生產。對於那些主動投奔T平主義的人來說,他們要么繼續生產那種壓迫人的條件,要么繼續接受壓迫,或者兩者都是。自馬克思的時代以來,這就是阻礙工人工資上漲的重要手段(他稱之為“產業後備軍”)。

個人T平主義的尷尬之處正在於,由於缺乏得以大規模實踐的路徑,它可能淪為又一種懸置的話語。越是天然地實踐了它的人越不需要它——他們被迫地處在這種沒有選擇的境地裡,被排斥在主流秩序之外,原本沒有什麼可放棄。而越是需要它的人越抵觸它的真實含義——對於他們來說,秩序向來又太多,無法放棄的東西太多。想一想那些陷入婚姻和家庭法則的人,那些生兒育女的人,那些在工作考核和刷績點中尋求意義感的人,那些償還房貸的人……如果T平主義者糾集瞭如此眾多的反對者,如何期望這種秩序會放過他們呢?

那麼,又如何看待那種避世和孤僻的T平主義?當T平主義者在社交媒體上最先引起人的注意時,他們就被呈現為這樣的形象:被不人道的工作耗盡了社交精力,因而將自己幽閉在廉價的出租屋中,與屋外的世界互不打擾。他們彷彿沒有意識到,那種將他們禁足在幾平米的小屋內的東西,本身也是他們試圖拒絕的秩序的一部分。可是,又有什麼辦法呢?他們不是已經將那種激進T平主義的信條做到他們所能做到的極致了嗎?

讓我們暫時回到第歐根尼。當第歐根尼躺在自己的木桶裡望向這個世界時,他並不顯得與世隔絕。不避諱向過往的路人宣揚主張,他將木桶安在古希臘世界中心最繁華的路段。他貧窮,但生機勃勃:在白日提著燈籠照亮大街上每個人的臉,據說是在尋找真正的人;踏上柏拉圖家中精美的地毯,宣稱正踏著這位理念論者可憐的虛榮心;在劇院散場時逆人流而上,坦言這是自己一生都在練習的事。當他的木桶被鐵蹄踏碎,人們很快又給他做了一個。

鮮有人不知,我們今天所處的秩序比那個監禁了大多數奴隸的城邦時代更加無處不在,更加堅不可摧。我們又期望誰來拯救我們被毀壞的木桶呢?如果我們拒絕了絕大多數囚困住我們的秩序,卻唯獨留下那種隔絕和分化我們、使我們不能真誠相愛的秩序,我們又到底拒絕了什麼呢?

4 T平主義者的盟友

當下的世界是崎嶇的。要將T平主義從一種不上不下的尷尬境地中拯救出來,從而實現對現行秩序的大拒絕,缺乏一種個人主義之外的聯結是難以做到的。

實際上,關於大規模T平主義的普遍構想,人們的初衷本來就是激進的。 T平主義不是發生在某一個社會環節的脫鉤,而是發生每一個環節。 T平主義不是發生在某一個社會階層和身份社群的決裂,而是發生在全部工人階級。它試圖將拒絕考學、工作、生育和成家聯絡起來,於是它自然而然地擁有了將大多數在現行秩序下受到壓迫的整整一代人聯絡起來的潛力。它試圖聯絡一切拒絕強迫和服從的人,男人和女人,工人和失業者,市民、農夫和游牧民,流氓、學生和知識分子,異性戀、同性戀和其它性少數,流浪者和負房貸者……還有什麼比這更像一場在默契中緩緩進行的總罷工呢?

我們聯絡的盟友包括:

a、女性和性少數。我們拒絕給ta們帶來壓榨、歧視和不平等的婚姻、家庭和性關係。我們拒絕為父權制的延續而生育。

b、勞動者(無論是全職工人、零工還是失業者)。我們拒絕製造剝削和異化的勞動秩序。我們拒絕創造為官僚管理者、資本家提供資本來源的勞動價值。

c、農民和游牧民。我們拒絕被一種強加的現代化秩序所同化。我們拒絕經濟掠奪和文化滅絕。我們拒絕環境災難。我們拒絕強制遷徙。

d、學生和知識分子。我們拒絕主流意識形態的知識和文化生產。我們拒絕知識壟斷。

e、年輕人、市民、流浪漢和失業者。我們拒絕高昂的房租和房價。我們拒絕支付住房貸款和利息。

f、老年人。我們拒絕延遲退休。我們拒絕昂貴的醫療和護理。我們拒絕冷漠和無人陪伴。

g、其它主張激進變革而不是保守秩序的理論家和活動家。例如一部分馬克思主義者、無政府主義者、女權主義者、生態主義者、合作主義者……

…………

5 替代性自治區

激進的T平主義不僅表現在聯絡廣泛的盟友上,而且表現在互助的社群關係以及聯絡那些已經或曾經存在的替代性自治區上。如果沒有這些先行者的嘗試,T平主義者在實現他們的願景時也就沒有了憑藉。

一個T平主義者就是最小的自治區,而他們的身體是四處漂移的編外之地。在任何場合、任何情形中,無論是工作、應酬、受課,還是進食、哀悼、婚禮,T平主義者踐行他們自己的儀式,即T平。面對任何人物、任何事體,無論是領袖、上司、師長,還是鈔票、勳章、國旗,T平主義者忠於他們自己的標識,即T平。

T平主義者發明他們自己的節日。在這種節日當中,他們既不慶祝豐收,也不慶祝勝利。他們躺倒在那些車來車往的高速公路上,躺倒在那些機器運轉、身體麻木的廠房裡。他們既不花費,也不沉醉。他們躺倒在那些作為當代教堂的購物中心裡,躺倒在那些莊嚴或雄偉的宮殿或現代建築群。在這種慶祝當中,他們不是為自己提供了更多閒暇,而是為他人。他們不是為自己支起了這些避難所,而是為所有受壓迫的人。

對於那些以其它方式踐行替代性自治原則的人們,無論他們掙扎於高壓秩序的圍堵之下,還是隱秘在無人問津的山巔或叢林,無論他們退居於這個世界的邊陲和角落,還是駐紮在喧鬧繁華的廣場中心,T平主義者都試圖從他們的嘗試中尋找靈感和啟發。我們對以下這些先驅都表示感謝,他們是成立巴黎公社的無政府主義和馬克思主義者,西班牙內戰中接管工廠的工人,美國大沼澤(the Great Dismal Swamp)中形成栗色社區(marron communities)的逃亡黑奴,德國柏林占領房屋的流浪者、藝術家、學生和酷兒,墨西哥恰帕斯州自治的薩帕塔原住民,敘利亞庫爾德地區抗擊父權與組織合作社的女性……

通過互助和自決,T平主義者也將建立起自己的社區。我們尋求替代那種以生產和擴張為核心的過剩秩序。我們尋求隨時隨地T平。我們尋求在荒廢和空置的土地上搭建居所而不受驅趕。我們尋求基礎設施、空間設計和城市佈局以休閒和玩樂為目的。我們尋求饋贈、互惠與免受剝削的經濟。我們尋求直接民主和性別平等的集體治理。我們尋求捍衛共同所有權。我們尋求向現有的尋租和食利者徵收稅款,以償還過去對我們的剝奪。我們尋求一個木桶生活基金。我們尋求讓居民在最少的勞動之外追求他們自己的樂趣。我們尋求加速T平而不是奴役的技術,以使減少勞動可以立刻兌現。我們尋求社區共同照料和養育。我們尋求取消邊境,在各個自治區之間自由遷徙。我們尤其尋求對那些存在困難的人的關注——為曾經承受精神和生理病痛的人提供療養,為負債拮据之人提供補助,為行動不便和失去自理能力的人提供護理,為遭受過歧視、污名化和蒙冤的人提供控訴的空間……

而對於那些暫時無法加入我們的人,T平主義者也必須為他們考慮……

是時候制止在人為製造的短缺里相互爭搶了。一種關於抵抗的哲學將從我們的行動中復活。屆時,T平主義者將製定它更詳細的階段性任務。而在那以前,讓我們動手先做第一個木桶。

全世界的T平主義者,聯合起來!

給我捐一個木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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