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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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录生活l 陪伴一位想自杀的朋友之心情

连续四天的春假,大部分的时间都关在室内。一方面是因为疫情爆发的关系,还是少点出门为妙;另一方面我都在陪朋友。如果我这几天不陪他,或许下场会不堪设想。

据这位朋友的陈述,他一直都有自杀的念头。这次他在情感上再度失利,已经将自杀的念头转为行动。前阵子他就有告诉我说他的自杀计画,也看到了工具。直到几天前,我看到了他书写的遗书,我才觉得事情可能有点大条。

这段过程,对他,也对我来说是辛苦的。

我没有立即告诉他的家人,也因此让我感到压力

我此刻回想起来,觉得自己心脏挺大颗的。几周前看到他的自杀工具时,我其实就应该要有除了「陪伴」之外的积极行动了,比如说:告诉他的家人,或是通报自杀防治中心。但是我并没有这么做。当时我在想:「会不会过阵子,情绪缓和后就会好一点?」、「一旦告诉家人,会否就破坏我对他的信任关系?尤其他一直很坚决地拒绝我告诉他的家人。一旦告诉家人,会不会以后他就不会在我面前坦承这一切?或是觉得我背叛他,对他造成二次伤害?」也隐隐地把它当作一场赌注,赌他那个时候并不会采取具体行动而让性命受到威胁。

我不知道是自己神经大条,毫无危机意识,还是我的评估和直觉是对的?根据我过去所学习到的自杀评估中,按照他几周前的情形,其实就已经是高度危机的状况,是一定要二话不说,立马通报地了。而且一旦情况突然变更糟,或是他实际采取自杀成功,我可能真的会内疚一辈子。这段期间,只要我没有跟他碰面,我就会不时打电话给他,确认他的情况,抑或是透过社交软体,看看他是否在线上,或是他大概什么时间在线上,来判断他是否安全。但这样其实蛮累人的。

直到周日,恰好是他跟家人聚餐的时间。一开始只是想说可以A一餐免费的,所以决定跟他们一起用餐。到了餐厅后我才发现这是一个很好告诉他家人事情真相的契机。于是,我就偷偷溜出去,把事情告诉了他的哥哥。一开始被他猜到我溜出去那么久,是因为跟他哥哥偷偷说他的事情的当下,我觉得超级挫屎,但在我的各种即兴演技与脚本设计之下,所幸暂时没有让他觉得我背叛他。

至少把事情告诉他的家人后,我也确实松了一口气。至少我不用一个人承担照顾他的责任。疲乏的时候,还能有人接手。

充满情绪张力的互动,令我精神耗损

再来,他在上周一就持续有一些很诡异的行径。例如:我们在通话的时候,他的口吻听起来很正常。直到他开车来载我,我一上到车子,他就突然爆哭,然后爆哭不久后的下一秒突然来个爆笑。我有点分不清他究竟是真的情绪低落?还是纯发泄?还是演戏?还是他真的发疯了?加上他开着车子,作为乘客的我很怕他突然失控,毕竟我还是想要活下去啊!我只能憋着我的紧张,也不敢说太多话,因为我不知道我的哪一句话会刺激到他。即便我当下有些情绪,多数时候也只能默默往肚里吞。

到了连假期间,我都待在他家,随时看着他。他有一天在半夜出门开车,我思索了一阵子才意识到不对劲,立马打电话给他,等到他回家我才敢睡着。或是他的突然爆哭、情绪低落、各种抱怨、各种毫无希望感的言论,其实对我来说都是一次次的冲击。

更让我感到压力的是,他会不断把自杀的计画、具体日期拿出来提。那是一种精神上的折磨与耗损。除了这些对话都充满着情绪张力的以外,还让我觉得极度地无能为力。什么安慰、心理辅导、陪伴等,能做的,该说的,都已经做了、说了。我知道他当下铁定无法把所有的东西给消化,情绪大起大落也是正常的,但要正面去接招,那是极度累人的事情。明明我没在上班,却比上班还累。

对于「生命自主权」的议题,我无法回应,也许是因为我个人的私心

在跟他的对话过程里面,他常常会问我一件事情:「我那么痛苦,为什么不让我死?」

这问题硬生生把我给问倒了。

几年前我还是实习心理师的时候,常跟督导谈到自杀的议题:「如果个案是十分痛苦的,个案也有生命的自主权,那为什么我们不能让个案选择结束自己的性命?」督导当时是从心理卫生工作者的角度来切入这个议题,告诉我说,我们的工作就是要防止个案因为一时冲动,而作出让自己后悔,而且无法逆转的事情。因此,从这个角度来看,个案在生命的存活与否,就变得不是一个「私有财」。

当时我很不认同,我觉得一个人,本来就有权力去掌握自己的生命。

现在我从专业人员的角度,转为当事人的朋友。我突然说不出:「好吧!我支持你。」姑且不论可能会扯上教唆自杀的法律议题,我觉得那是一种矛盾的拉扯。

表面上我的陪伴与开导,好像是为了他好,但我其实不知道哪一点是在为他好?此刻的他就是难过痛苦,就是想要结束痛苦,目前也没有其他更好的方式能够减轻他的痛苦,我和他也不知道未来会不会。而且看得出他在情感上确实是做了许多的努力和学习,却不断地遭遇失败。所谓的「未来一定会更好」,在他的主观世界里,都只是屁话。我也必须承认这世界有的时候残酷得令人窒息,所以我也不敢信誓旦旦地跟他保证,他未来的日子一定会变得更好。更别提什么「生命很可贵」这种干话,对他来说或许感情的成功,是凌驾于自己的性命的。

到最后,我的陪伴,好像只是因为很自私地害怕会失去他,害怕自己需要去承受失去朋友的悲恸,所以才不得不用力地让他继续活下去。

所谓的「为了一个人好」的「利他」心态真的存在吗?还是其实所谓的「为他好」本质上就是一种人类深层的焦虑?还是我其实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才叫做「利他」?以我一个以朋友的身分,能做到如此的陪伴,在他家人眼里,或可能对更多的外界眼光来说,是很善良,很大爱,很有义气的事情,但此刻我却对自己的行径,感到满满疑惑。细思之下,还夹杂一丝丝的不齿。纵使他哥哥对我抱持感恩的态度,而我却不敢全然接受这些感谢。

也因为如此,我一直没有办法正面回应他的这个问题。即便我挤出了答案,但也是超心虚,或是在绕圈子而没有正面回应。

对我来说,要陪伴一个想自杀的朋友,我其实能做的很有限。有时候也是抱持着能让他「活一天,是一天」的想法度过。然后期待能在即将到来的某一天,他突然想通开窍,愿意好好继续开心地活下去。

完稿于2022.0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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