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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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j, trevligt att träffa

不做倀鬼

一些看完金馬獎的感想

昨天晚上看完了第59屆金馬獎的直播,很唏噓。舞台設計高級,氛圍輕鬆愉快,關鍵是入圍的影片非常多元化,探討社會五花八門的議題,形式題材多種多樣,立足台灣,同時也展現出擁抱更廣闊空間的可能性。頒獎禮請到了來自日本的是枝裕和和黑木瞳,還有韓國演員,也有香港和澳門的作品和影人深度參與。有一個細節是,當晚最佳原創電影歌曲入圍的四首歌曲涵蓋了至少四種不同語言,包括國語,越南語,和兩種原住民的語言。歌者用不同的語言在同一個舞台上演唱各自的作品,本身已經足夠顯像地說明金馬在多元化的方向上正在做出努力。

而從語言這一點延申出一個很讓我感動的細節,就是台灣在對原住民文化保育方面的努力和嘗試。當晚歌手A-lin用自己母語阿美語穿插國語獻上了精彩的表演; 獲得最佳女配角的演員是完全的素人,來自泰雅族,第一次演戲便獲得金馬的肯定; 她參演的電影,講述台灣泰雅族家庭故事的【哈勇家】,其導演陳潔瑤也憑藉影片獲得了最佳導演,在講獲獎感言的時候,陳潔瑤用一段泰雅語結束,她說自己是泰雅語的初學者,看著她在台上用磕磕絆絆的泰雅語說話的時候,我反而感到非常溫暖,她感謝祖靈,並表示會繼續學習泰雅語。我此前看到有台灣藝人公開批評台灣政府在在原住民文化保育方面做得還很不夠,我相信作為原住民的他們比我們更能感受到台灣社會在這方面的問題。但作為一個旁觀者,我想說,這種在重要場合的關注和呈現已經是非常重要的一大步,讓更多人聽見看見,讓更多人了解他們的文化,知道他們的存在,這是已經是一種進步。

還有一個瞬間讓我動容。今年最佳導演的頒獎人是去年最佳導演獲得者羅卓瑤,她將獎杯頒給了陳潔瑤。兩位女性在台上交換獎杯的那一刻,我奇怪地看到一些難得華語文化圈里女性的力量。在華語電影最高規格典禮上,頒出年度最重要獎項之一的時刻,是由一個完全沒有男性參與的舞台瞬間構成的,反倒是一位女性擁抱另一位女性,一種力量的交接感在舞台上熠熠生輝。

其實,所謂的進步都沒有大張旗鼓,都是小心翼翼地隱藏在各種細節之中,一些不經意帶出的瞬間。張艾嘉獲得了最佳女主角,她這次參演的影片是【燈火闌珊】,講述一段關於香港霓虹燈的故事。獲獎感言裡她說,霓虹燈曾經是香港的標誌,現在被led取代了。她希望電影不會被小屏幕取代。電影之所以長青,就是人們不斷用它來反映社會,反思社會問題。任何時代任何社會都有大大小小的問題,電影就是記錄和反思時代的載體之一,所以我相信,只要人類社會還在,電影就會長存。

其實,延展一點想香港霓虹燈的問題,並不是因為led出現了讓霓虹燈消失,而還是城市治理者的規劃問題。 led出現了這麼多年了,香港霓虹燈一直能與其和平共處,為何突然間就要被拆去呢?同樣,為何我們會擔心電影消失,人們的觀影習慣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還是政策的引導,疫情之後如何自由出入電影院,電影審查制度可以放鬆到什麼程度,社會觀念如何進步。 。 。這些都是保證電影長青的因素。

這一周剛好聽了反派影評最新一期podcast,標題是【我們】,主題就是【我們和時代互為因果】。節目裡影評人波米痛批了中國審查制度對電影發展套上的層層枷鎖,搞到現在只剩下主旋律影片可以看。可就是只有主旋律的中國電影市場,這些電影票房都居高不下。所以波米痛心地感嘆,那些一遍感嘆中國電影已死又一邊貢獻票房的觀眾都是【倀鬼】,為虎作倀的【倀】,這也就是我們時代的因果。節目裡說到,許鞍華導演毫不猶豫接下今年金馬獎評審團主席的工作,這在當今的整個華語電影界是多麼有勇氣的一件事,要知道就在今年9月,香港電影協會還專門發文【提醒】香港電影從業人員謹慎處理金馬相關事宜,而此前同為香港導演的杜琪峰正是因為金馬獎的敏感性拒絕了2019年評審委員會主席的工作。許鞍華的勇敢,和其他人的逃避,是鮮活的對照組,也是時代洪流下不同人選擇的縮影。

就在金馬獎頒獎禮的同一天,有一條微博熱搜關於名偵探柯南的萬聖節電影。 【名偵探柯南萬聖節的新娘】是近期為數不多的引進片之一,但就這麼一部動畫片也遭到了刪減,刪減的鏡頭很短,兩秒左右的親吻場面。這一刪減的鏡頭成了熱搜,大家在疑惑,是什麼讓這一鏡頭被刪掉了呢?更加諷刺的是,鏡頭中相吻的兩個人是已經結婚的夫妻倆,屬於主流得不能再主流的兩個人做了一件正常不過的事。但它還是被認為不合時宜。

此前金雞獎期間周冬雨慷慨激昂致辭說【這10年,是我們中國電影的好時代;中國是我們電影人的福地。 】,可這位女演員有多部電影因為嚴格的審查制度至今無法與觀眾見面。她知道中國電影現在的艱難和問題嗎,她不傻。但她還是高歌這片【福地】,她就是波米所說的【倀鬼】。有網友說,真話可以不全說,但假話可以全不說。不知道是誰把刀架在周冬雨的脖子上讓她說出了【好時代】這樣的鬼話。

我對電影本身算不上熱衷,但作為以文字為生的人,我知道語言的力量,知道記錄的重量,電影自然在本質上也是一種語言,一種記錄。我們應該以什麼樣的文字記錄我們身處的時代呢?我們可以勇敢地說出來,或者拒絕虛偽虛假的記錄,或者只是沉默,但是成為【倀鬼】絕對不是一個有良知的選擇。從金馬獎到金雞獎,從那些進步的小細節到宏大的讚歌,你很難相信,這是同一個時代同一個時空發生的事情。

【我們和時代互為因果】裡講了一個【泰坦尼克號】裡的小故事,說船撞到冰山時,三個音樂家在甲板上演奏,知道船快沉沒的時候,其中兩個音樂家選擇了離開,只有一位音樂家堅持演奏到最後一刻。節目裡認為,這個故事隱喻了一些離開的電影人和一些留下的電影人。節目最後的一句話是【離開的落地生根,留下的不做倀鬼】,緊接著是來自【泰坦尼克號】里和船一起沉沒的音樂家小提琴演奏的音樂,琴聲悲愴。我望向窗外,剛好飄起了小雪。冬天到了,其實,落地生根和不做倀鬼,都談何容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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