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丘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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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博爾赫斯感到失望和痛苦的時候

在博爾赫斯誕辰121週年的今天,我們想要推介他的作品《布宜諾斯艾利斯的巴勒莫》。這篇不長的散文收錄在隨筆集《埃瓦里斯托·卡列戈》當中。

當提起博爾赫斯,首先會想起“迷宮、鏡子、無限與永恆的時間、往復難解的命運”……對於大多數讀者——也包括我們——,《埃瓦里斯托·卡列戈》這本集子並不是最初開始了解他的那一本。這本書有關的是一個“舊時的布宜諾斯艾利斯”。

民族性或者地方性的寫作並不是為這位阿根廷文學家贏得世界性聲譽的主要原因。如果對他的短篇稍做一些列舉——《無禮的掌禮官上野介》是日本的故事,《德意志安魂曲》是德國的,《小徑分叉的花園》來自中國的文化,《另一個人》的背景架設在美國,《藍虎》在印度的叢林中……至於另有許多虛構,讀者無法在字裡行間提取出具體地點的提示,它們似乎有一種神話式的通用感——故事誠然是有關於人類的寓言,但它們並不放在地球上某個真實的地名上,也正是由於這個原因,這些寓言超越了某單個民族或者文化的限制,而指向了生與死、時間與空間、命運與巧合,成為了“所有人類”的事情。

不過理解博爾赫斯的地方性或許與理解他的去地方性同樣重要。是的,他是一個世界性的寫作者,但我們不能議論他為一個沒有故土的作者。 1899年,豪爾赫·路易斯·博爾赫斯出生在布宜諾斯艾利斯的巴勒莫,他在這一片土地上所望見的沉默的黃昏與月亮,祖母帶他去巴勒莫動物園時凝望的老虎與玫瑰,停留在皮膚上的那種持久的荒敗郊區的氣質,騎馬來往的高喬人跋扈鬥狠的性情,以一種或許消隱的方式溶解在此後創作許許多多(虛構和非虛構的)作品裡面。

……當時的巴勒莫只是祖國背後一些荒涼的濕地。最直接的辦法是採用電影手法展示一系列靜止的畫面:一幫葡萄園的騾子,脾氣倔的蒙著眼罩;寬廣的死水上漂浮著幾片柳樹葉;一個孤鬼遊魂似的人顫巍巍地踩著高蹺涉過湍急的流水;遼闊的田野毫無動靜;趕往北方畜欄的牛群踐踏出來的蹄印;一個農民(拂曉時分)下了累垮的馬,砍斷它粗壯的脖子;消失在空中的煙。
——《布宜諾斯艾利斯的巴勒莫》

上面這些文字用一些場景的快速剪輯和拼貼提供了知覺的觸點,很快也很成功地描摹出了一幅城鎮的整體意象。雖然不免突兀,但是博爾赫斯對於故土的白描式追思讓我聯想起了魯迅的寫作。

魯迅把《社戲》放在小說集《吶喊》的最末尾一篇。在它之前,《狂人日記》《阿Q正傳》《孔乙己》《故鄉》這些更為“典型魯迅”的作品展現了他手術刀一般的尖刻、嘲弄、憤怒和嘆息。但是在這些冷峻的筆調之後,《社戲》卻表現出一種似乎很不一樣的平靜與溫和。這時候,作者一切向外的疾聲呼喊,最後收束在向內的、對童年一段簡單平白的回憶當中,那是一種非技法的、個人的懷想和愛意。可能正是因為這種編排順序,《社戲》才達到瞭如此強大的情感推動力。因為它足夠個人,所以無比平和的敘事就會帶以深邃的抒情效果。

可能這也是為什麼在閱讀了大量博爾赫斯更負盛名的作品之後,達到《布宜諾斯艾利斯的巴勒莫》時會有一種異樣的觸動。

《布宜諾斯艾利斯的巴勒莫》顯現了一個裸露與真切的博爾赫斯,這在很多其他文本當中似乎並不常見。博爾赫斯並不是一個經常抒發個人化情感的作者。他即便有情感的表露,也是針對一種更廣闊和永恆的對象,譬如對於文學和詩歌本身,或者對於“色彩”、“黑夜”和“死亡”這樣抽象的事物。他的故事與寓言沒有強烈的傾向,沒有道德的判斷——沒有讚美和批判——博爾赫斯似乎只是把自己放在敘事的幕後,對“謎一般的時間”中湧動的事物做一些不失客觀的描述而已。許多詩歌當中的抒情,他也是藉他人、歷史人物或者其他作者之口表達出來。

但在《布宜諾斯艾利斯的巴勒莫》中,他在此處告訴我們:

我把記憶中的這些往事寫下來時,忽然無緣無故地想起《鄉思》裡那句詩:“此時此地,英格蘭給了我幫助。”勃朗寧寫詩時想的是海上的自我犧牲和納爾遜陣亡的旗艦——我翻譯時把他祖國的名字也譯了,因為對於勃朗寧,他立刻想到的是英格蘭的名字——對我卻是孤獨的夜晚,在無窮無盡的街區著迷似的散步。布宜諾斯艾利斯十分深沉,我失望或痛苦時,一走在它的街道上,不是產生虛幻的感覺,便是聽到庭院深處傳來的吉他聲,或者同生活有了接觸,這時我總能得到意想不到的安慰。 “此時此地,英格蘭給了我幫助”,此時此地,布宜諾斯艾利斯給了我幫助。那就是我決定寫下這第一章的諸多原因之一。
The city has a depth, and never once, in disappointment or grief, did I abandon myself to its streets without receiving unsought consolation either from a sense of unreality or from a guitar played in thedepths of a patio or from the touch of other people's lives. “ 'Here and here did England help me” '—here and here did Buenos Aires come to my aid.
——《布宜諾斯艾利斯的巴勒莫》
“煩躁的十月夜晚,人們搬出椅子,坐在人行道上,寬敞的房間一眼可以望到底,院子裡的光線發黃,街上靜悄悄的,空曠的房屋像是一排燈籠。那種虛幻而靜謐的印象彷彿故事或者象徵似的始終縈繞在我心中,拂之不去。”——《布宜諾斯艾利斯的巴勒莫》;圖像©沙丘研究所

一個在文學的形而上和虛構中居住的人,當他感受到了失望和痛苦,一個實實在在的故鄉能夠提供深長的慰藉——給予一種“幫助”。在這一篇散文中,作為他人的博爾赫斯變成了私人的博爾赫斯

對於這個阿根廷人,布宜諾斯艾利斯擁有如此重要的意義——因為它是夜晚巴勒莫寬闊的街道、街角像月亮一樣明亮的商店、陽台欄杆後傳出的吉他聲、動物園的老虎、午後雪茄店玫瑰色的煙霧、夏天的傍晚坐在樹下的人群。這些記憶中模糊的空間感受和影像與神秘的故事和寓言交織在一起創造了無數意向,也一直陪伴著他,帶給他安慰。我想我們每個人都擁有這樣一座城市,它記憶和幻想的成分多於此刻的現實。這個城市不僅在我們孤獨、迷惑、傷感的時刻,以童年記憶的形態給我們安慰,也同樣會變幻出現在我們的夢和想像中,為我們的生活創造獨特的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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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原文鏈接: 當博爾赫斯感到失望和痛苦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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